人类总是迷恋英雄的故事,总是幻想在遇到困难时能被从天而降的英雄拯救。
奈何英雄不常有,美丽的误会常有。
此刻被冠以救世英雌之名的冬鹞本人,只感觉到头顶上被戴上了一顶高帽子。
至于这帽子是好看,还是压得人脖子痛,她人都死了,也说不了话了。
只不过,当看到教科书上的照片,她还是没绷住。
到底,是谁,把她的大学入学照翻了出来!!!
她还记得拍照的那天她起床起晚了,被苏蒂敲门催了好几遍,最后从床上跳起来一路狂奔到拍照地点。
那天她的短头发不能说是潦草,只能说看起来像是前天晚上被炮轰过,那个天杀的摄影师竟然还给她拍了。
拍了就算了,到底是谁把这张照片翻了出来,还当成形象照放在十年后的教科书上?!
黑发少女额头青筋狂跳,然后她看到照片下的括号小字……
——(照片提供者:冬鹞上将的挚友,星野辰。)
“天呐,没想到星野辰少将和冬鹞上将是好朋友,优秀的人果然和优秀的人是朋友呢!”
林曜的同桌潘圆玉此时再次发出了不合时宜的感叹。
旁边林曜头微垂着,中长的头发挡住了脸上的表情,潘圆玉凑过去,发现对方正盯着书上冬鹞上将的照片看,笔尖都快把那页纸戳破了。
潘圆玉灵机一动,她懂了。
她大声问:“林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偶像很酷?”
林曜的声带像是锈住了,一字一顿说:“偶、像?”
“我的偶像!冬鹞上将!”潘圆玉骄傲昂头,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星野辰少将也是我的偶像,不过我还是更崇拜冬鹞上将啦!”
林曜面部肌肉抽搐,心说谢谢你啊。
“当年的帝国双子星啊,”前排的南弋也是目露向往,“要是能见识两位的风采就好了,可惜冬鹞上将不在了。”
林曜心说好在她死了,没死也能被星野辰那家伙气死。
这一笔,她记下了!
前面讲台上,季云泽正好讲到这部分的内容,幻灯片翻到下一页,巨大的屏幕上出现这张照片放大二十倍的版本。
林曜:“……”
众人:“哇哦!酷哦!”
有人面露难色:“冬鹞上将怎么看起来有点……”她卡住,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她旁边全是这位上将的头号粉丝,要是说得难听了吧,很难不被打,几番思索,她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朋克!她看起来好朋克!”
幻灯片又翻一页,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叫声。
屏幕上是冬鹞和星野辰的合照。星野辰一头金发剪得很短,真和星星一样,只是脸有点臭。
她和冬鹞站在领奖台上,她是亚军,输了,很不高兴。
这场照片是帝国大学秋季运动会拍的,两人是一百米短跑决赛的对手,冬鹞当时快了她0.01 秒。
星野辰在领奖台上生气了:“冬鹞,每次都是你拿冠军,就不能让我一次吗!”
“你赢过我不就好了。”
黑发少女脖子上挂着花环,一只手举着奖牌,另一只手把星野辰脖子搂过去,摄像头咔嚓,记录下笑容很大的冬鹞和脸很臭的星野辰。
后来在黑塔之战中瞩目帝国的双子星,照片里不过十九岁。
她记得,那次她请吃了一个月晚饭才把星野辰那家伙哄好。
但下次比赛还是把她赢了。
哈哈。
大家的惊叫让季云泽十分得意,她笑眯眯说:“还有最后一张杀手锏哦。”
再下一页幻灯片,照片里是三个人,除了星野辰,冬鹞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
她有一头暗绿的长发,梳着两条辫子垂在身前,像是垂下的兔耳朵,她没像星野辰和冬鹞一样大笑,兔子一样安静地站在旁边。
新入校的哨兵们大多不认识她。
季云泽表示理解:“这一位大家会有点陌生,等你们级别再高点就知道了,到那时候你们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她就是现任向导署最高领导,苏蒂署长。”
“你们才刚开始学习用精神力作战,等你们真正投入到战争中,向导署会是你们的救命稻草。”
与老照片对比,屏幕上展示了一张苏蒂近几年出席活动的官方照片。
她长大了,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面对镜头微微抿唇,眼里却没有笑意。
林曜心念一句“该死”,来不及遮掩,眼泪就掉下来。
潘圆玉慌了:“你怎么了林曜,怎么哭了?”
谁知道呢?谁让她一觉睡了十年。
那是她们参加帝国大学的合作赛,两哨一向第一次组队,过程有艰难,最后也拿了冠军。
苏蒂平时胆小,比赛的时候胆子大得很,还敢徒手捉蛇。照片里她虽然没笑,其实很开心的,那天回去还喝多了。
林曜的眼泪忽然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干脆哭得趴在桌子上。
“哭啥啊?”
潘圆玉莫名其妙的,伸头过来,看见她桌子上才写了一页的检讨。
“检讨书写不完也不要哭嘛,我会写我有经验,我教你咋写。”
没人注意到教室一角的小小插曲,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季云泽身上。
季云泽上了快半个月的理论课,还没享受过这待遇,简直得意坏了。
“你们问我这些照片哪来的啊?”她晃头,“想当年呢,教官我也是帝都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比冬鹞上将她们矮了一届。理论课好好听,以后我再给你们爆别的料。”
她眨了下眼,无视新生哨兵们的哀求,将教科书翻了页:“好了,不说闲话了,现在继续来讲哨兵精神力的作用……”
当晚,哨兵宿舍。
黑暗的寝室里,一双暗金色的瞳孔张开了。
林曜从床上坐起来。
门被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她回头,宿舍里两人已经睡熟了,她侧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她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二点,距离起床还有六小时,她要到林曜昨天去的地方看看。
林曜这个身体的记忆并没有完全对她开放,她能看到一部分,剩下大部分都像笼罩在浓雾里。
好在大家都是新生刚入学,并不很熟悉,稍加掩饰也没人看出来。
既然她能在林曜的身体里苏醒,一定是林曜对黑塔做了什么。
要想知道林曜做了什么,就必须重回那片黑塔丛林。
哨兵学校晚上有宵禁,不让哨兵们夜间随便活动,她从林曜的记忆里得知,晚上会有教官巡逻,只要躲过就好。
摸黑爬墙这事,上次干还是在帝国大学。
她仰头忘了眼二米多高的围墙,还好,没拉电网,她一个起跳,徒手攀上去。
这具身体虽然在哨兵里面偏弱,比起普通人还是强多了。
只是她不太理解,当年的帝国大学为了防止哨兵在训练期间逃跑,围墙四周可是防护得严严实实,什么防爬网、电网、尖刺都招呼上了。
这个学校竟然一点防逃跑设施都没有?
来不及细想,她朝着黑塔丛林的一路狂奔而去。
深夜的索卡城大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家小酒馆还开着门。
坐在酒馆门口喝酒的人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只见一个黑发少女的身影嗖的一下就闪了过去,两腿就快抡成了两轮子。
醉醺醺的酒客撑着头说:“哨兵学校大半夜还拉练么,当哨兵也不容易啊。”
十公里,一小时。
她在黑塔丛林的警示牌外扶着膝盖喘气。
这个身体到底还是太弱了。
警示牌上写着,前方就是N999号黑塔丛林,普通人严禁进入,哨兵和向导未配置合适装备的也不得擅入。
警示牌牌面已经锈了,上面字迹斑驳,自从寂零元年之后,这块警示牌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十年了。
她走进黑塔丛林。
深夜,枯林间起了雾气,即便终极黑塔被毁,黑塔丛林的树木也没有复苏,十年里,这些树木不朽不倒,宛如刚死亡时那样新鲜。
这片丛林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她穿过枯林,没有踩响一节枯枝。
林曜祈祷的黑塔就在眼前。
人们在黑夜里凝视巨大之物时常常会感到恐惧,因为未知,那些巨大的东西显得更加庞大。
可她不恐惧。
甚至有点亲切。
啊,多久没见过初级黑塔了。
大概是七岁的时候,在冬澈的引导下,她屠杀了人生中的第一座黑塔。
那也是一座灰黑色的塔,它的核心会发出她幼年最好的朋友的声音。
它说:“冬鹞,来跟我一起玩儿吧。”
然后,她将手伸进黑塔的心脏,捏碎了那颗核心。
那座初级黑塔枯萎了,皮肤变得像丛林里的枯树皮,黑塔死去了,几天后,那座塔被推平了。
她因此被奖励了半天假期。
那半天她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着自己的手掌。
太简单了,捏碎那颗核心对她来说就像捏碎一块饼干。
而她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她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在那之后冬澈带她搬家了,搬到了更高级的住宅区,冬澈说她不能和普通的小孩儿一起玩。
“你的人生注定不凡,”母亲说,“不要在普通人身上浪费时间。”
眼前的初级黑塔,这也是一座死去的塔,它的皮肤干枯开裂,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她将手贴上那道伤口,那是昨天林曜流血的手掌放置的地方。
她对那道如同剜心一样的伤口说:“林曜,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
空气寂静,无人回应。
她将额头贴到黑塔上,模仿昨天林曜的姿势,跪坐在黑塔前。
突然,黑塔蠕动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哆嗦,从伤口里流出了一些黑色的黏液。
她抬头望去,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黑向她迎面而来,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