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这是找您的钱。”
柳时玺接过找回的钱收好,将手里的糖葫芦分给司槐一串。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司槐拿着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与其平视,看样子在数这一串究竟有几颗,柳时玺则拍了拍腰间的钱袋,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用心疼。
先前是司槐化作龙形带着柳时玺一起来到岐永镇,云雁飞台抓人的消息大概是还未传到这边。
二人找了一家客栈,又去成衣铺换了身行头,一身染着脏污的云翎衣被柳时玺打包埋进了成衣铺店内院子的土里。
付钱时柳时玺面前突然一白,司槐将一顶幂篱戴在了他头上:“师尊,人多眼杂。”
好吧,柳时玺抚了抚幂篱自上垂下的白沙,轻柔的触感仿佛泉水一般,配上他这一身新衣服,离远看倒是分不出幂篱之下究竟是男是女了。
二人走上街,才发现今日大概有什么集会,岐永镇的主干路行人纷纷,柳时玺只能抓着司槐才能防止两个人被冲散。
说是集会,这满街的装饰却不像其他节日那样暖调,就连挂在树上的灯笼都散着一股白烛之光,现在刚是太阳落山时,黄昏的日光配上着中惨白的烛火,哪哪都透露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哎兄弟!”柳时玺拿起一根路边小摊上贩卖的木簪,借时开口:“请问这灯会是祭拜什么的?”
那小贩听了此番话后脸上浮出一股差异之色,疑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
柳时玺隔着幂篱与人对视,张口就是胡说:“我们是从凤仙山那边来的,第一次出山,很多事都未曾听闻。”
那小贩一听,目光在柳时玺和司槐二人间扫了扫,见两人一黑一白,确有修真之人的姿态,半信半疑的解释道:“原来是这样,今日是为了纪念青宵仙君啊,喏。”
那小贩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柳时玺寻着看过去,同时道:“青宵仙君?”
“铛!”
柳时玺的自喃与酒楼中说书先生激烈高昂的声音掩盖,随即醒木重重敲在红木桌上,吸引了来路行人的目光,很快,酒楼内外便被围得个水泄不通。
“民间记载,当年世间遭暴雪侵害,民不聊生。青宵仙君以身殉苍生,他老人家自翟青山陨落之时,冷风拂山过江,漫天飞雪一瞬间逝无踪影。传闻那日夜不似夜,白昼当空,世人烧香焚雪的火光汇成万道烁河,就如今日一般,天下祭拜!”
说书先生声调起伏不定,众人的目光皆被夺去,柳时玺站在最外面,看着一圈圈包裹酒楼的身影,一股冷意在心中蔓延。
青宵仙君,或者说是翟青宗的第一任宗主,不管是何名号,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皆是柳时玺罢了。
但他并未伟大到为苍生献身,他前世是因渡劫失败而亡,甚至灵魂进入到另一具身体内,在十多年后重新睁开眼。
恐怕原身的记忆之所以不全,是因为柳时玺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就是残缺的,他进入到这具身体,便再一次重复这一症状。
又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若他记忆出现问题,那么他的死肯定也另有隐情才对。
“师尊。”司槐开口,声如玉,冷冰冰的不参杂其他情绪。
这道声音将柳时玺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转头看去,对上司槐的视线时他又开口:“这一串有七颗,而你手里的只有六颗。”
“怎么,你要和我换吗?”柳时玺不明白司槐的意思,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司槐点了点头,二人手中的糖葫芦交换,柳时玺没多问,一口吃下一颗糖葫芦,糖衣在嘴中被咬碎,划得他舌尖一痛,再开口时有些含糊:“回去吧。”
二人在客栈开了一间房,屁股刚一沾到木凳上,柳时玺就顿感浑身酸痛,狂灌了两杯茶水才勉强顺过气来。
自从辟谷后就再也没有的感受,现在反而逐渐开始重新体验了。
司槐将柳时玺摘下来的幂篱收好,站在柳时玺身侧。
柳时玺朝他摆摆手:“过来坐下。”司槐隔着能站下一个人的空隙坐下。“坐我旁边。”黑色身影移过来,二人之间留出一拳头的空隙。
柳时玺扫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罢了,如果是自己和人签了生死契中的死契,可能反应比司槐还大。
他食指浸入茶杯,沾水后拿出悬在空中,水在指尖汇成一个水珠,滴落在桌面上。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柳时玺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快速画动,曲折交错,很快便构成岐永镇的路线图,水珠覆盖了客栈的位置,手指紧接着向镇外移去。
司槐随着柳时玺指向的方向看去。
殷山。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想要进入翟青宗,正门肯定是行不通了,就算云雁飞台的人没有追过来,翟青宗也万没有收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的道理,况且他们大概还没走到山门,就会迷失在上山的阵法中。
从殷山的密道进入翟青宗是眼下唯一都办法了,想来这密道还是他上辈子修的,希望还能启用。
近几日分明没有下雨,殷山上的道路却泥泞不堪。柳时玺的衣摆垂在地上,当初买时掌柜口中的“鲜货”,如今离远看也像是天青色渐变着抹布,极为滑稽。
司槐一直紧跟在柳时玺身旁,只不过在夜色中始终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柳时玺每过一段时间都要确认一下司槐还在不在他身侧。
“过几日,去买几件浅色的衣服。”柳时玺装作嫌弃的掀了掀司槐的袖子,“一身黑看着就喘不过气。”
到底演得像不像赵尘清他不知,但在司槐看起来肯定是个十分莫名且不讲道理的疯子。
柳时玺心里想着,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侧身看向司槐身后的方向,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不仅仅是味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
“师尊。”司槐走到柳时玺身前,张开左臂将他护在身后,出声提醒,“有人在烧什么东西。”
是布料。柳时玺看着司槐下意识对自己保护的动作,原本还担心被发现赵尘清的壳子里换了人,现在倒是放心下来。
而放心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他发现司槐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自相矛盾表里不一的疯子,一边抵触和签了生死契的自己接触,一边又演出一副尊师的模样,只不过他们俩的演技看起来都不太好。
看出这点后,柳时玺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丝释然,他一把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司槐拽到身后,一边开口道:“让开,显着你了。”
二人寻着声音走过去,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就越是令人作呕。就在绕过一片低矮的小树后,一棵树干如河宽,沟壑如磐石,叶如瀑的参天巨柳赫然出现在眼前。
树的根系盘桓交错,犹如无数条骇人的触手,这树已经长得不太像树了,更像某种建筑,某种邪术催生的,靠生灵为养分的咒物。
或许在踏入这座山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到达了柳时玺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树干为阳,根为阴,柳时玺靠近这棵柳树,树干却散发出一股无法忽视的寒意。月亮挂在头顶,低得仿佛能够伸手去触碰,今夜的月光就犹如柳时玺那时在街上看到的用来祭拜他的烛火一样,刺眼冰冷。
这处太过不对劲,二人围着树干绕了一圈,终于在一片完全处在柳树枝条阴影下的地方,发现了臭味的来源。
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烧——一个不知道什么制成的盆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透过火焰仔细看那正在燃烧之物,却是一身血红的衣服,是一件被血染红的云雁飞台的校服。
云翎衣,百火不蚀,所以在这道大火中不断燃烧。
血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柳时玺走进过去,身后的司槐立刻跟上,刚迈出两步却踩在一块硬物之上,硬物发出“丁零”一声清脆响音。
柳时玺转头望去,那是一只剑,剑与剑鞘分离,剑锷染血看不出原本色泽。
而柳时玺却突然愣住了,他走近看去,司槐向后退了一步,剑便完完整整暴露在柳时玺眼下。
这分明是他前世的本命剑!
为何宵刃会在此处?柳时玺捡起宵刃,抹袖擦去剑上血渍,一张陌生的面孔映上,他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赵尘清的脸。
“司槐,我们先……”一个走字还未出口,二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什么即将破土,下一秒,阴影中的地面开始坍塌,顷刻间一口洞便现出。柳时玺飞快移出这片树下阴地,司槐却被这口洞吃入腹中!
不好,柳时玺闭上双眼,下一秒身后发出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柳时玺一把掼进洞中,柳时玺转身看去,对上司槐一双冰冷的眼睛,原本想要挣脱的动作都来不及做。
二人一同下坠,在头顶最后一丝月光的照耀下,柳时玺看到宵刃突然出现在洞口,仿佛被灵力催动一般向下坠,在即将落到柳时玺身边之际,他快速扭身一把将剑握在手中。
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一瞬间更为用力,司槐的声音搅拌着风声传入柳时玺的耳中。
“师尊,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