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雄兽被唤醒,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如果追寻本能顺着气味的引导,不一会儿就能找到隐藏在实验室下的那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被关押的病兽们忍不住躁动,黑暗的密室里终于响起脚步声,惊动了长眠于寂静的危险。
“是谁?”
微弱的灯光下,瘦弱的背影只是一秒便诡异地消失了。
薛渺快步向前,躺在地上的女人整张脸都被损坏,似乎是药剂腐蚀,从她残留的一只眼睛里还能够依稀看出遇害时的恐惧,她的心脏被锥形金属贯穿,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外褂。
“D90被盗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说过了,在公寓,”男人靠在椅子上,尽管经历了长达三小时的反复询问,依然看起来泰然自若。
“沈医生,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您再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一样,何必浪费时间?”沈眷把喝完水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旁边新来的助理像个人机一样,提起壶把水续上,沈眷看了一眼泡没味儿的茶底,眉头紧锁。
“您说的我们都会如实上报,”对面负责询问的专员在电子屏上敲敲打打:“但是还是必须再次向您确认:您昨晚,D90被盗的时候,真的在公寓吗?”
沈眷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二十八年来积攒的修养终于在小助理第五次续水时消耗殆尽,专员似乎毫不意外,机械式地向他道歉,他们对付S级向导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总能把这些人的怒火熄灭在爆发的前一刻,而那一瞬间,就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显露出弱点。
专员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沈医生,您昨晚和谁在一起?”
“我一个人,我再说一次,我一个人。”
身后的小助理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撒了一地,沈眷忍无可忍地起身:“您向我预约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到十一点,现在已经超出了原定时间 ,我之后还有工作,您请便吧。”
小助理诚惶诚恐地跟在沈眷的身后,快到实验室的时候沈眷才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眉间微蹙:“小于什么时候回来?”
“明……明天……”
沈眷点点头,转身拐去了天台,小助理不敢多问,安静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那双平时操纵实验器材的手从口袋取出一盒烟,卸下紧绷的表情,长舒一口气。他并不在意小助理有些诧异的目光,叼着烟摸出打火机点上。
“去联系杨部长,就说……就说我请他吃饭。”
杨柯一接到电话便忙着处理手头的事,即使这样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他赶到的时候沈眷已经点好了菜,翘着二郎腿看晚报。
杨柯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哟,我说老领导,没带保温杯来呀?”
沈眷合上报纸,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柯:“杨部长,我就是一个闲人,怎么能比得上你日理万机。怎么今天舍得给我这个面子过来吃饭?”
“这不是听说你被情报部审了嘛,专员都说惹你生气了,叫我千万别忘了替他和你陪个不是。”
“不是因为他审我才生气的……算了,”沈眷替杨柯斟满酒:“不是找你们情报部麻烦才喊你来的,我只是听到了一桩怪事。”
“让我猜猜……你问的那件怪事,是不是和蒙斯塔疗养院有关?”
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的默契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收起周身的锋芒,杨柯和沈眷碰了下杯子,接着说道:“安娜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地下室里,杀害她的是个B级哨兵,这期案件唯一的目击者是在疗养院调理身体的S级哨兵薛渺,B21区首席哨兵,可即使是他也没能提供太多信息,只是说凶手的体格不算大,不排除是女性。”
“安娜刚被杀害三天,研究所就被盗,被盗的还是她生前参与过最初提纯实验的D90,这两起案件,我想,是有联系的,”沈眷抿了一口酒便放下:“奇怪的是,上面似乎不打算详细调查。”
“是呗,”杨柯也有些疑惑:“他们审了你一上午,却没成立专案组细查,不仅如此,对内也一直控制消息传播。”
“你猜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推卸责任呗,还有就是找个靠谱的人去C市疗养院任职,把事情彻底压下去。”
“是的,”沈眷很高兴杨柯和自己的判断一致:“我猜,我这D组组长的位置应该是不稳了。”
“你为白塔奉献了这么多年,他们没必要这么对你。”
“无所谓,过不了多久,卡尔又会来说服我去最高机密层,”沈眷叹了口气:“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升职、倒霉、降职,然后收到最高机密层的邀请。”
“他们也是惜才嘛,”杨柯笑了:“你这是抱怨还是炫耀啊?别人一辈子的追求,你却拒绝了三次,如果这次也邀请你呢?”
沈眷摇了摇头:“杨柯,这次我想请你帮个忙。”
安娜死亡的消息在C市疗养院不胫而走,副院长兼首席医师被残忍虐杀,院内一片死寂,医疗人员个个都惶恐不安,院长回总部参加会议更是没了主心骨,恰好在这里调养身体的薛渺迫不得已成了临时负责人,他想着怎么着也得来个专案组,却没想到总部许久都没下达命令。
自从“贝利塔”病毒降临地球,人类被分为三类:哨兵、向导、普通人。拥有极度敏锐的五感、超乎常人身体素质的哨兵和具有安抚能力的向导被称为感染者,为了维持秩序,向往和平的数个哨兵和向导一起成立了白塔,最初哨兵因为五感敏锐时常暴走,他们甚至无法离开塔,直到研究所的成立,M系列药物在数位感染者研究员的努力下诞生,哨兵终于可以长时间走出塔,白塔便成了规范感染者行为的组织。普通人与感染者从对立到友好相处,这期间过了几十年,他们严格划分了地界,努力维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
C市大半都属于普通人,只有安陆河以北的部分地界建立了塔供白塔组织的感染者使用,安娜这样的惨案发生在C市处理起来确实非常棘手,但这绝不是白塔置之不理的原因——安娜不仅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她是M系实验药物研究员的后人。
薛渺一边帮忙处理疗养院的事物一边思考案件的疑点,久违地感觉到疲惫。几天后,组织终于下达了指令:院长因各种原因被关了禁闭,马上会有一个S级向导暂时接任安娜的职务,在院长结束禁闭之前,薛渺负责帮助这位向导完成疗养院的必备工作,他的机密等级暂时上升为LV5。
收到指令的薛渺只当是认栽,做好了给人使唤的准备,他烦透了那些柔弱不能自理还偏偏自以为是的管理层,于是新向导上任的第一天就故意晚了一个小时才到。
“薛哥您可算来了。”助手联系不到薛渺,在约定地点急得团团转,看到他后连忙跑过去。
“人呢?”薛渺接过助理手中的外套,不高兴地皱起眉。
“哎呦薛哥,人家等不到你,一个人去现场了。”
薛渺对此倒是有些惊讶,连带着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惭愧,于是没再废话,领着助手赶到现场,隔着警戒线,他看到了那位S级向导:从背影来看,那是个身段极好的男人,宽肩窄腰,偏瘦但并不纤弱,他裹着风衣,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腰带,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丈量,似乎是感觉到薛渺灼热的目光,男人转过身,一张巴掌大的脸上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凌厉的五官搭配着柔和的面部线条,中和了过于不易近人的气质。
最重要的是,那张脸很熟悉。
男人越过警戒线,朝着薛渺的方向走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有些冒失的小助理,正慌乱地抱起档案袋。
“您好,我是研究所来的向导沈眷,暂任疗养院副院长兼主任医师,”沈眷颇有风度地伸出手。
心脏骤停,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与眼前这个人相伴度过了一生,薛渺的眼睛难以克制地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一种难以言说的欣喜和酸涩充满了他的心脏,冲刷掉他这些天的苦闷与不安,甚至隐约回答了之前二十七年里从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
我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到底在等待什么?
而此刻,有一个声音冲破层层桎梏,由心脏顺着血液抵达他的全身:你在等一个人,你的一生只为了等待他的出现,而他出现的那一刻,才是你生命的开始。
薛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舔过沈眷修长的手指,在他皱起眉想要收回手的瞬间,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
“沈医生您好,我是薛渺,我一直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