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占东手忙脚乱地将完全失去意识的郑雅搀扶到那张窄床边。郑秀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踉跄着从床上爬起,为妹妹让出位置。他的动作牵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满眼懊丧与心疼地看着昏迷的郑雅,声音沙哑:“都怪我……小雅她……这几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就在这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我环顾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房间,压低声音问道:“小乐呢?”那个总是带着憨厚笑容活泼热情的小男孩,从我们进门起就未见踪影,这实在不合常理。
郑秀闻言疲惫道:“别提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小乐也被吓坏了,现在缩在自己房间里,死活不肯出来。那个王舒元当时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
杨占东扶住摇摇欲坠的郑秀,关切地问:“小雅她……没事吧??”
“她只是神经绷得太紧,终于撑不住了。”郑秀看着妹妹毫无血色的脸,痛惜地说,“从台风登陆鹅弯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孩子从小就敏感,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到极限了,让她睡一会儿也许更好。”
杨占东俯身,仔细确认郑雅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均匀,这才稍稍放心。他直起身,对郑秀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出去谈吧,详细说说王舒元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就突然发狂了?”
郑秀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沉重。
“我留下来照顾她吧。”我主动请缨。
郑秀脸上掠过一丝迟疑和为难:“袁小姐,这,太麻烦你了吧?”
不等我回答,杨占东便大剌剌地一笑,拍了拍郑秀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哎,跟我还客气什么?袁小姐是我信得过的朋友,自己人,你放心好了。”
“杨哥的朋友……”郑秀喃喃重复了一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个郑重的点头,“好,那我妹妹就麻烦袁小姐了。”
两人轻轻带上房门,离开了房间。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床上郑雅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
我拉过一把旧木椅子在床头坐下,目光落在郑雅的脸上。
脱离了平日那层冰冷的敌意和此刻病态的苍白,她其实长得相当漂亮。肌肤白皙细腻,充满了年轻的胶原蛋白,那高挺而自然的鼻梁弧度完美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这是我经历过数次痛苦的手术和漫长的恢复期才勉强接近的效果,而她,竟是天生如此。
这份近乎完美的天生丽质,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非但没有带来任何美感,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所有精心伪装的虚假。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微妙的嫉妒和更深的不安,在我心底悄然蔓延。
房间里的消毒水味道似乎更浓了,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让人不安。
不一会儿,郑雅悠悠转醒,她迷蒙的看着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我是谁,然后又抬头四处张望。
“我,我怎么了?”她的声音很平静,难得的平静。
我赶忙柔声劝道:“你躺着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郑雅坐了起来淡淡道:“我不需要休息,你也不应该在这里。”
我一愣,看着这个眼前的女孩子,心里安慰自己,她不过才20岁,也许经历了很多家庭变故,如果她真的是郑宥明的女儿,那她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富裕的生活变成了罪犯的女儿。
“我们好好聊聊吧,我不是霍家的人。”我努力想要打消她对我的敌意。
郑雅有点吃惊的望向我。
“我是霍家朋友的朋友。”我暗地里想这关系够远了吧?你应该怪不到我身上吧。
郑雅垂下头道:“对不起,我对霍家的人很反感。”她的手无意识的绞住了被子角。
“没关系,你们家的事,我其实了解得并不多。”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试图让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郑雅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充满敌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复杂难辨。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一个沉重的秘密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但最终,那话语还是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明白,你们一定害怕极了。”我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缓缓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搁在被子外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柔弱,却冰冷得如同浸过寒冰,那温度让我心里一颤。我握紧了她的手,继续用安抚的语调说道:“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前天晚上,王舒元也是那样,装神弄鬼地站在我的床头。半夜三更,悄无声息,真的能把人魂都吓飞。”
郑雅却用力地摇了摇头,涣散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诡异的清醒,她声音沙哑,带着某种预言般的绝望:“你不应该来这里的!这里很危险,你不懂!”
她没有立刻甩开我的手,这微小的接纳给了我一丝鼓励。我轻轻回握她冰冷的手指,声音放得更低,更缓,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我知道这里现在很混乱,但是你看,杨警官在这里,他是警察,他很有经验,处理过很多危险的案子。我们应该相信他,他会想办法保护大家,找出真相的。”
“相信他?”郑雅猛地看向我,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痛苦神色,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我不想相信任何人!我告诉你,这个岛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一个都没有!你知不知道?!”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震得一怔,勉强维持着镇定,试图安抚:“怎么会呢?你想多了,马叔马婶他们人其实很和善,霍家的人虽然有些距离感,但本质上也不是那么坏的。”
“你闭嘴!”我安慰的话语像是点燃了最后的引线,郑雅猛地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可怕的癫狂状态,原本清秀的脸庞因激动而扭曲,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我,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幻影。她情绪彻底失控,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几乎要划破空气!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就是他们偷走了我爸爸的钱!就因为偷走了我们家的钱,他们才能过得那么风光!住大房子,穿好衣服!一定是他们!霍家!都是贼!是强盗!”
我吓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赤红充血的双眼死死锁定在我身上,那里面燃烧着疯狂的仇恨和毁灭欲,嘴里依旧发出不成调歇斯底里的尖叫。
太可怕了!
这女孩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对劲了!她像是被困在了某个由恐惧和偏执构筑的炼狱里,而她所嘶吼出的这些骇人指控,究竟是崩溃边缘的胡言乱语,还是?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杨占东和郑秀冲了进来,见自己的妹妹这样,郑秀无奈的摇摇头搂住妹妹的肩膀柔声安慰然后还不忘对我抱歉一笑低声道:“对不起,袁小姐,我的妹妹情绪有些坏,可能是王舒元昨天攻击了我又逃走有点受了刺激。”
我理解地对他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跟着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杨占东轻轻带上房门,将郑雅那令人不安的尖叫声隔绝在身后。他拉着我走到光线昏暗的走廊尽头,这才松开手,有些无奈地摊开手,压低声音道:“我的大小姐,你没事去招惹她干什么?她现在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
我揉了揉被他攥得有些发疼的手腕,无辜又无奈地解释:“我真的没有故意招惹她!我只是想试着安抚她,谁知道她突然就像被点燃的炸药桶,情绪完全失控了,我有什么办法?”
杨占东没有立刻接话,他侧耳倾听,凝神确认房间里的兄妹二人没有跟出来,然后才警惕地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我刚才从郑秀那里套出话了,他们父亲的名字,确实就是郑宥明!”
尽管心里早已有了七八分的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确认,我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所有的线索碎片,似乎都在朝着这个最不愿看到的方向汇聚。
“这就说得通了……”我喃喃道,感觉喉咙有些发干,“王舒元为什么会冒着暴露的风险逃到这个岛上,他很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捕,更是想找到当年那笔他参与贪污消失了巨款!郑家是他唯一的线索。”
“可是郑雅刚才不是歇斯底里地喊,说钱早就被偷走了吗?”我回想起郑雅那疯狂而笃定的指控。
杨占东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瞪大眼睛,用一种“你怎么会信这个”的表情看着我:“你难道真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她明显已经精神失常了!”
“她不是疯子,”我下意识地反驳,尽管心里也没底,“但她确实受过极大的刺激和创伤。有时候,这种极端情绪下说出的话,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行了行了,”杨占东略显烦躁地打断我,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他朝楼梯口示意了一下,“你先下楼去待着,这里交给我。别再上去刺激她了,万一她再发作起来,我们都控制不住。”
我有些沮丧地点点头,转身沿着老旧的本楼梯向下走。脚步沉重,踏在木板上发出闷响,在空旷而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在敲打着压抑在心头的谜团。
就在我走到楼梯转角,即将步入一楼客厅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那嗡嗡声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异常突兀,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我掏出手机一看,显示屏上:黑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