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月 第157章 第 157 章

衙役们驱赶着流民回到各自的难民棚。

梁知府缓了口气，收敛了怒意，转身看向柳月影，关切道：“夫人可有事？是否受伤了？”

柳月影笑了笑，冲他行了一礼，道：“多谢梁大人解围。”

梁知府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愚民无知，那些话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柳月影摇摇头，道：“我无事，今日只是想来看看，难民棚有没有什么所缺，却不曾想引起这般风波。”

“夫人是好心，只是最近城中流言四起，咱们三州本地的百姓深知雪狼的本性，倒还好些，可外来的流民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柳月影理解的点点头，道：“梁大人这些时日辛苦了。”

“我身为渝州的父母官，这些都是应当做的。”梁知府看了眼柳月影那脏污的衣裙，宽慰道：“夫人还是早些回吧，今日夫人受委屈了。”

柳月影勉强的一笑，屈膝行礼，离开了此处。

待上了马车，小九不放心的看了眼柳月影，小声道：“夫人，您……”

柳月影闭了闭眼，哑声道：“我无事。”

她看向小九，笑了，“我相信他！”

她相信他，不会做祸害百姓的事；她相信他，绝不会认贼作父；她相信他，洛氏的血海深仇始终印刻在他心头，没有一日淡忘。

他孤身一人在外，受流言蜚语编排，若她还不相信他，他该多委屈？

小九看着柳月影，她在努力的笑着，可眼眶却泛起了湿润的红。

小九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意，用力的点点头，道：“嗯！我们都相信大当家！他一定会不忘初心，不会辜负夫人的！”

***

回到鹿鸣山，柳月影有些坐立难安，她要做点儿什么，不能如此坐以待毙。

尚未归家的人不止洛景修一个，还有屠老八几人。

年初时，屠老八带着几个兄弟自请去了香源镇，直到今日还未归。

期间来过两回书信，信中不便明言太多，只说几人安然。

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驿站间传信许是也不方便，有没有传丢信件，也不得而知。

柳月影将这长久以来的各种情报串联起来，似有什么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轮廓，那香源镇一定有问题，她想亲自去看看。

此事一提，毫无意外的引来了各方反对。

胡彪浓眉紧拧，担忧道：“夫人，如今外面这么乱，夫人怎能远行呢？”

柳如刀亦不赞同的摇头道：“是啊，夫人想要查什么，我们替你去便是，你一女子，如何都不方便啊！”

邢舟亦皱眉道：“是啊，如果夫人有个什么好歹，要我们如何同大当家交代？”

老丁头捋着山羊胡，劝道：“锦桃还这么小，离不了娘亲啊！”

柳月影耐心的听众人说完，眸光始终坚定，轻声道：“我知如今外面不太平，香源镇靠近京畿，义军未必会取道那里，说不准就直奔直隶了呢？如果战火烧不到香源，那里便是安全的。”

她看向众人，诚恳的许诺，“我……不会鲁莽的跑去义军寻他的，诸位尽可放心！”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只是屠老八等人也离家大半年了，若不是查到了什么，他们不会迟迟不归。我知我是个妇道人家，乱世中女子更易招惹灾祸，可女子也更不易引人注意，不是吗？我打扮成贫民模样，北上寻亲，诸位就让我去吧！”

众人皆沉默了下来，偌大的前厅一时鸦雀无声，人人脸上都有些犯愁为难。

一直静默的玄贞突然开口道：“我没意见。”

坐在一旁的鬼卿斜睨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未发一言，是不否定也不赞成的意思。

胡彪沉出一口气，低声道：“如今，鹿鸣山由夫人做主，夫人的意思我们不敢违背。可是夫人要去也不能一人独自前往，让柳如刀陪您一道，万事都以夫人的安危为先！”

胡彪看向柳如刀，柳如刀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大当家以前就说夫人犟得很，我还不觉得，如今当真是见识了。”

他看向柳月影，嘱咐道：“夫人，咱们可先说好了，这一路可得听我的话啊！我是不敢冲你大呼小叫，发号施令，可若夫人不听话，擅自行动，我就直接打晕了你扛回来，就算回来以后被夫人责骂，也好过被大当家扒皮！”

柳月影笑了出来，似了了一桩心事，心头松了松，应声道：“好，一言为定！”

她看向一旁抱着锦桃的娇十三娘，略带抱歉道：“十三娘，锦桃就要麻烦你了，我那四个丫头，你尽可使唤，有她们帮衬着，你也轻松一些。”

娇十三娘轻轻颠着怀里的锦桃，略带担忧的看着柳月影，叹了口气，道：“唉……夫人说什么麻不麻烦的话，锦桃大了，好带多了，没什么辛苦的。夫人若想去，我便不劝夫人什么了，我知守在这山中苦等消息太过煎熬，若做点儿什么事能让夫人安心，那便去做吧！”

娇十三娘随手将锦桃塞进了邢舟的怀里，拍了拍裙摆，道：“既要打扮成贫民模样，那我去寻几身粗布衣裳给夫人！”

“好。”柳月影应声，同娇十三娘一道出了议事前厅，去同寨中的婶娘们商议。

邢舟猛然被塞了个孩子在怀里，一时有些愣怔。

好在锦桃不认生，见着谁都乐，只是眼前这位似有些陌生，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同邢舟大眼瞪小眼。

柳如刀看邢舟那双僵硬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抱孩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将锦桃抱了过来。

锦桃一瞧柳如刀便乐开了，咧着已冒出四颗牙的小嘴儿，“咯咯咯”的直乐。

柳如刀含笑看着怀里的锦桃，却有些心酸，他看向玄贞，不由的讥讽道：“和尚，你可真行！当初大当家走时，你不拦着，如今夫人你也不拦着！”

玄贞眼观鼻鼻观心，手中轻轻捻着佛珠，良久，低声道：“若换做是我，天涯海角，碧落苍穹，黄泉忘川，我都会追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能再见一面……”

他慢慢抬眸，望向前厅门外，哑声道：“义军如今不知到了何处，若他们的目的地终是京都，前路渺茫，生死难测，那么……此番也许是夫人能够离大当家最近的一回了……”

众人皆沉默了。

柳如刀收敛了笑意，微微垂下眼眸。

碧落苍穹，黄泉忘川，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能再见一面……

原来，天人永隔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痛彻心扉。

***

柳月影斟酌良久，还是给燕归梧也送了信儿，将她要远行的事告知。

燕归梧急得直接上了山。

因走得急，燕归梧呼哧带喘，见了面劈头盖脸道：“夫人，我曾答应过他，会护好鹿鸣山，护好你，你可不能让我食言啊！”

柳月影愣了愣，问道：“什么时候？”

燕归梧缓了口气，道：“就是上回我请洛大当家下山时……”

……（闪回）

“哦对了，有一事，本将觉得还是该知会大当家一声。”

洛景修顿住脚步，回眸看向燕归梧。

燕归梧笑了笑，道：“本将想要见一见尊夫人。”

一句话，直接让洛景修一直以来的淡然破功。

他急冲两步，却被兵士拦住了，未能靠近燕归梧。

洛景修双目赤红，厉色尽显，瞪着燕归梧，阴狠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恰如一头被激怒的狼，竖起浑身的毛，呲出了血腥的獠牙。

燕归梧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洛景修于焦急激愤中逼出了两分冷静，他站定脚步，邪邪的一笑，道：“燕大将军用整个鹿鸣山逼我就范，是因着贺璋要活口吧！既如此，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保证，你们送到利州行宫的会是个死人！”

燕归梧打量着面前的儿郎，深觉有趣。

此局中他明明处于弱势，却一直不卑不亢，始终矜贵傲然。

可一提到他的夫人，便似戳到了他的软肋，能让他瞬间竖起一身的防备，更有孤注一掷，豁上性命的决然。

燕归梧心下叹息，也许正是因着这般的坚韧，他才能在天塌地陷的灭族之仇中活下来。

一想到眼前人是洛氏血脉，倒是能理解一二了。

两人对视良久，燕归梧终是笑着叹息一声，软下了口气，道：“洛大当家不必紧张，尊夫人于我有大恩，我只是想见恩人一面，当面致谢。”

燕归梧郑重的看着洛景修，“燕某在此以燕氏一族的清誉起誓，此生绝不会做危害尊夫人之事，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

“我在他面前立下过重誓，定会护你周全！”

听着燕归梧的话，柳月影垂下眼眸，有一瞬的鼻酸。

当时那般境况，他自己都不知生死，却还始终挂心着她。

如今，她不是也一样吗？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燕归梧，坚定道：“将军不必相劝，我去意已决，告知将军一声，也是望将军心中有数罢了。”

对上她那双澄澈清亮又毅然决然的眼眸，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头，燕归梧一个字都说不出。

最终败下阵来，燕归梧想了想，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递给柳月影，道：“这是燕氏的玉佩，我领兵在此，无圣令不得擅动，此番实在为夫人做不了什么，夫人拿着这个，若路上遇到什么不测，许是能顶点儿用。”

男子的贴身之物，她本不该收的。

可是燕氏的玉佩，关键时候说不定当真能救命，毕竟军中人谁人不知燕氏，又有谁人能不给镇国大将军几分薄面呢？

为保万全，柳月影还是将玉佩收下了，点头道：“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