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 第7章 脆皮掌门（下）

在叶子看来，这下可省事了，李谧师兄有什么直接跟师父禀报即可，不用找掌门了。

从师父处出来，叶子与李谧同路而行。“师哥，师哥，”只要和李师哥在一起，她心情就出奇的好，未免没话找话：“你的眼力怎么那么好！”

“你是说我看出那男扮女装的刺客吗？”李谧笑笑：“那背影、步态，就不像女子啊。而且此人身上，有一股积年的杀气，凑近前，我能感知出来。”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气，或正或邪，或强或弱，有的清澈光耀，有的浑浊暗淡，对吧？”叶子仰着头：“我曾碰到过个来朝山的雪域僧人，他修密的，会望气，他说每个人身上的气和光各不相同，梅长老请他到家，他不用把脉，就知道长老的病症有哪些，受过什么伤，还能算出三年之内的运道呢！”

“那功夫深了。”李谧望了望她手中鲨鱼皮鞘的长剑，“说到气，不但人，物也有，比如师妹你手上这把剑，气场就颇不寻常。”

“你也看出来啦？”叶子兴奋地将剑递过去，李谧缓缓抽出一截剑身，暗青的剑锋映着蔽日的松荫，黛色侵眉，山风萧萧，一只灰黄蛾子不知怎地扑棱下来，落到刃口上，断做两截。李谧凝神归剑入鞘，蹙眉道：“果然好剑，只是阴气太重。你年纪还小，功法尚在筑基，不宜用此等杀伐不祥之器，日常练手，还是选未开锋的青钢剑妥当。”

叶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借的，很快就还。”她又想起一事：“师哥，你说咱们掌门是不是有点……那刺客虽说厉害，可他也不能一戳就中，一击就倒啊！”

李谧忍俊不禁：“你想说什么？”

叶子咬了咬唇，现出几粒小白牙：“看着高高大大，可就像绣花枕头一样！他连洗象池都爬不上去，每回都要人轿椅抬上山，七八十岁的老和尚也比他硬朗！”

李谧啼笑皆非，经不住叶子小嘴叭叭的一气说下去，还追着问：“师哥，他年纪轻轻就这般身弱，可怎么当宗门之主呀？”

“门派事务繁重，非你我所能想象，免不了操劳伤身。”

“他操啥子心来？那一副娇养的身板儿——你看今天那刺客多嚣张啊，倒被外人耻笑咱峨眉不中用，小瞧了去！”叶子不以为然。

“武林中人，也不是个个都身强力壮的。他既能坐上这位置，必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有啥过人之处？叶子挑挑眉，等着李谧补充，可李师哥扬手道：“清心观往左，我要右行，师妹，就此别过。”

这么快就分道了？叶子意犹未尽，上方传来追喊声，二人回顾，却是史克良从山岩间冒出头，“李师兄，叶子，你们可知掌门在何处？”

史克良夹七夹八说了一大通，大意是他提供了寻找失踪弟子的线索，却不知到哪领赏钱，听人说掌门回山了，他决定去试试运气。

叶子道：“找什么找呀，他被人捅了，太医都叫来了，哪里还能见你。”

史克良张大的嘴好半天合不拢，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头上。

一只信鸽扑噜噜落在李谧肩头，李谧抽出鸽子脚环中一根小小的纸卷，“李师弟——”随着一声拖长的尾音，两名青年男子迎面而至，一个佩着腰刀，一个背负双钩，李谧见是赵和泰门下的方大林、方小林兄弟俩，方小林瞥了眼史克良，哂笑道：“大伙儿忙得狗癫似的，偏你小子悠闲得紧啊。”

史克良身子一缩，他就怕这两个师兄抓他回去干活，道：“我前日为了救人，被歹人重伤，正找医求药呢，叶子，叶子给我告了假的。”

叶子心道，坏了，又把史克良托她请假的事忘了个精光，这当儿不能不拉他一把，从旁帮腔道：“是啊，他的伤情还须多养几天，我正要从庵里再给他带些草药。”

史克良装可怜道：“方师兄，你们治跌打的药膏药贴，也给我两副行不，我没钱买。”

方小林嫌弃道：“我又不是开药铺的，还药膏药贴，当自己多身娇肉贵呢，你不有草药吗？”

方大林目光掠过李谧手中的纸卷，嘻嘻笑道：“师弟，现如今你接了益青堂的班儿，有什么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尽管言语。”

李谧道：“全仗师兄们帮衬了。”

方小林挨过来，很热络地揽住李谧的肩膀，“谁不知师弟前程无量，宗门这点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被一个比自己瘦小得多的家伙攀上肩，贴得还特别紧，李谧不适应这种突然的亲热，但他涵养很好：“后山有两个点哨，急需值夜的人手，那儿坡陡路险，必得艺高胆大心细的，方师兄可有意前往？”

方小林手臂滑落下来，大林道：“好说好说，不过今夜去不了，师父叫我们下山办事呢。”

打发了方氏兄弟，李谧赶往牛心寺等处。他如今取代赵宗胜，成为益青堂的代理主事，寻人的重任落在他身上，赵首座把应对官府的事务也一并甩给了这个年方十六的少年。这下他晚间无法回师父钟慎言的山庄了，钟家着人提着食盒给他送来膳食。

李谧取了一吊钱赏那送饭的小厮，来人包着头巾低着脑袋，似是憋着笑，李谧只觉不大对劲，将铜钱放入小厮的手心，“你，抬起头来。”

一双明光璀璨的大眼睛。

李谧愕然：“师妹，怎么是你？”

施了一层易容妆的钟滢见被识破，扭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出来走走消消食，师哥你莫与旁人说。”

“师父师娘知道你来吗？”

钟滢支吾着，李谧越发起疑，“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熟的路，哪里要人送。”

李谧和她一起，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取出的菜肴铺摆了小半桌，他笑道：“这是给我一个人吃的？”中间一罐金黄油亮的老鸡汤兀自热气腾腾，浮现着乳白的竹荪与肉红的伞菇，鲜醇中融有一股草药香，不知又加了些什么滋补物料。

“爹吩咐特为你熬的，高山雪坡里走地的山鸡。比不上你府上厨子手艺，尝个鲜儿。”

“我在家也吃不上这般丰盛，师妹，不如你再添些饭，两个人吃才热闹。”

钟滢嘴里说吃过了撑不下了，到底还是坐下来，接过李谧递过来的乌木镶银筷子。

李谧见她吃得香甜，料着她在家没怎么正经用餐，却乔装改扮跑到自己这里来，难道只为了送一顿饭？

院门被人急促拍响，伴着女孩尖细的呼喊：“师兄，李师兄在吗？”

钟滢一把拉住要去应门的李谧。

“是小师妹。”在外头的是钟滢的妹妹钟洁。钟滢秀眉紧蹙，显是大为烦恼，迅速收拾自己这边的碗筷，“等等再开门，我先避下。别说我来了！”

钟洁一步跨入门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肩膀宽宽的壮实小伙。“李家二郎，好久不见！”

“秦少镖头，稀客！”

来人是钟慎言的远方亲眷，长安府大秦镖局的少主秦天宝，和李谧拱手见礼之际，钟洁径直入屋，扫了眼桌面：“我姐姐呢？”

“她不在。”

这钟洁是钟滢的孪生姊妹，两人有六七分相似，妹妹像是姐姐的褪色淡影，处处小一点、少一点、薄一点、短一点，差了许多灵动光彩。样样比不上姐姐的钟洁，日常总爱拿强争锋，钟滢多是让着她，不与之计较。

“师兄，谁不知她喜欢往你这跑？我都看见了！”钟洁似笑非笑着。李谧知她们姐妹素有些嫌隙，钟洁不知道又要挑什么事，他不为所诈，正色道：“你看错了。”转而朝向东张西望的秦天宝：“少镖头此来可有什么事？”

“哦，我……”秦天宝反应过来，“近来山上不太平，伯母担心阿滢妹子晚归，叫我多照应则个。”

钟洁小嘴一撇：“亏得钟滢不是你押的镖，就你这眼力劲儿，看得住她么？竟然能把我错当成她！”

秦天宝被她奚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们双胞姐妹，从背后看差不离儿……”

“我是我，她是她，什么差不离儿！”钟洁扭过身，翻了个白眼。

秦家早就想与钟家联姻，秦夫人一心看上钟滢，但钟慎言夫妇总不松口，秦天宝的爹便改口说定下二姑娘也是好的。这次秦家母子来做客，正值钟滢养伤不便接待，钟洁不免跟着母亲多应酬了些，心里甚是不满，以她的脾性，钟滢若有的，必不能少了她的，姐姐想要的，她也赶着要，姐姐不想要的，她更看不上。钟滢架不住妹妹时不时冷嘲热讽地挤兑，不胜其烦，借故溜出家门。钟洁却碰上来找寻姐姐的秦天宝，便故意道：“我姐跟我打赌，来往我们家的哥儿，是你秦少镖头厉害，还是李谧李师兄厉害？”

秦天宝知钟滢自小与李谧相厚，搁着这么个劲敌，他早就想狠挫一番其锐气，在钟滢那里挣一个大分。今见钟洁拿他与李谧作比，哪里按捺得住：“谁高谁低，场上才见真章。那李谧为人忒不爽快，我三年前邀他下场比试，他只是一味推却，酸文假醋一套一套的！”

钟洁笑道：“李师兄可是讲究人，不爱动手，怕被人说成斗殴不好看。我今儿要当着阿滢的面问问他，有什么抹不开的？龙争虎斗，以武会友，多带劲哪！”

秦天宝被她唆动，加上钟洁说，钟滢就爱找李师兄厮混，妒火更涨，巴巴地和钟洁一道，跑到李谧处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