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 第3章 白鹤少年郎

一团明黄色的光晕停在她身前：“你怎么了?”

来人斗笠蓑衣，仍能看出身形颀长，十六七岁年纪，双眼闪闪发亮，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峨眉山的青年弟子，多有这般眼神明亮过人的，童子功熬练出来的精气神，这少年眉目清润，语声柔和，不似寻常武人那么粗糙，手提一杆琉璃罩子的灯笼，那是豪门富户才用得起的防雨风灯，照出他襟袖上的水墨鹤羽纹样。

“有歹人追杀我和师妹，抓了师弟……”钟滢带着哭腔，“在松林坡的山神庙……”

那少年蹲下身，看向钟滢捂着小腿的左手：“小妹妹，你伤得不轻。”

“我……”钟滢身躯一阵阵痉挛，昏迷过去。少年忙扣点她身上几处穴位，以防毒气上攻。

赶来的白麻子站住了，他半个月前，见过这少年。他去给堂主送礼，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堂主却没空搭理他，而是候在一架马车前毕恭毕敬地打起帘子，车上下来的就是这个公子，他自是不知这华服公子的身份，连堂主也只能跟在簇拥着公子的一帮人身后，没说上什么话。

少年取过钟滢右手的短剑，目光落在剑柄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嵌金篆文：“钟……是你伤的她？”他盯着白麻子。

“她中了小的毒钉……”白麻子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应对，“我们是，鬼门韦堂主，属下……”他自报家门。

“谁让你们到山上闹事的？”少年语声转厉，“解药！”白麻子懵了：“她是峨眉派的……”他本来推测少年应是鬼门中地位不低的人物，可看这架势，一股子名门正派的味道，倒像专来镇压擒拿他们一伙的。

黑色小药丸在少年掌心滚动，钟滢人事不省地躺在他臂弯，苍白的额头下，弯弯闭覆的长睫毛颤动了一下，在雨夜的朦胧微光中，像一朵沉睡的精灵花仙。少年捏住她双颊，迫她张开牙关，一连灌下好几颗。

白麻子转过弯来了，定是少年看上了这女孩标致，怜香惜玉呢。

“去叫他们停手！”

“啊？”白麻子心里飙出一万句脏话。

“还不快去！”

白麻子不敢耽搁，风急火急地沿原路赶回，一眼望见庙门外，瘦子正仰着头淋雨水，像是在洗脸。

“老五呢？”

“不还在里面？死丫头，比野狗还难打，倒我一头香灰！”瘦子抹着脸，不住地挤眼皮。

庙门西侧，一条黑影破窗而出，在草泥地上滑出老远，草棵子滚倒了一路。“愣着作甚！截住！”喊声中老五的弯刀跟上来，叶子背贴地上一转，半跪而起，一条刚硬的器械扫中了他肚腹。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似剑非剑的长条兵器，耍得如蛟龙出海，翻滚万变，到了空阔地带，老五竟压他不住。

白麻子这会儿也分不出口来说那少年的事，压制住这臭丫头才是当务之急。他才扑上去一步，头顶被什么重重踏了一脚，眼前一黑歪倒。

犹如一匹白练自空中卷下，草地上缠斗激烈的二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外力冲击，被迫各自后退数步，弯刀脱手飞出，叶子的兵器被一口长剑死死压住。

“住手！”

剑气如虹，白衣如鹤，长身玉立，那少年亲自过来了！

“你什么人？”叶子欲将兵器从他剑下抽出，谁知倒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好生费劲，这家伙内力的粘劲好大！

“峨眉。”

“你是我们派的？我没见过你！”

“本门中人，光是留驻在山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姑娘自然不会尽皆熟识。”少年卸去剑上的劲道，“敝姓白，单名一个鹤字。这位师妹可否告知贵姓？”

“我叫叶子。”叶子脱口而出。

“叶师妹，”白鹤眼神一亮，“那先掌门叶公和你……”

“我爹。”

“原来是叶掌门的女公子，当真幸会！”白鹤欣喜含笑。

叶子瞧着这个彬彬有礼的陌生同门，心里疑惑，既是同门中人，怎么一上来像个劝架的和事佬，难道不该同仇敌忾先收拾了这几个狗贼吗？

“你们还想打吗？”少年扫视着白麻子三人。白麻子是这几个人的小头目，脑子转得飞快，他扯过老五，踢了下瘦子，拱手赔笑道：“少侠！少侠！叶大小姐！你们大人有大量，是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

少年身手了得，自称是峨眉派的人，又问出了这女孩的身份，却只与她攀谈而不再攻击，自是在警告他们即刻收手，且不论少年什么来头，再打下去惊动了峨眉徒众，可就全栽了。

“你好大的威势啊！我打了这么久，也没把他们打趴下！”

“还不是姑娘以武服人，叫他们尝到了厉害，我凑巧收个梢而已——你这兵器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白鹤很会说话。

“哈，我问庙里的菩萨借的！”叶子笑道，她所执兵刃，乃一柄金刚长杵。打斗时神像倒地，所拄的尖头杵滚落，被她眼疾手快就地拾取了来。泥塑的兵器早就朽坏无存，附近寺院的火头僧闲常爱偷喝几口酒，某日醉后就把一把锈迹斑斑的铁杵塞到神像手中，这真材实料的铁家伙，三尺有余，拿在手上，进攻威力大增，当真解了叶子的燃眉之急。

“剑气所至，万物皆可为我所用。”白鹤目含赞许，叶子听得舒服，也没觉察他岔出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白麻子三人悄没声地后退，忽如惊散的鸟兽，各往不同方向纵走奔逃。

叶子待追赶，白鹤伸手止住：“此等宵小之辈，我去便可，你留下救人。”说着已腾身飞出，杳如雪鸿入林，起落已无踪。

脚步杂沓，夹着一声声的狗吠，叶子提了杵观望，数盏灯火浮现，领头的是益青堂几位年长的师兄。“师妹，就你一个在此吗？”

史克良受了些皮外伤，松绑解穴后，他躺在地上，身强力壮的孔师兄给他好一顿推揉，他方使能手脚活动。

师兄们告诉叶子，中午走失的那个弟子还未找到，现已全山戒严，益青堂的驻山男众几乎全员出动。对史克良下手的，是丰都鬼门的人。“算你小子走运，下回还敢乱跑不？”叶子训着史克良。

“听说他们喜欢抓小孩子炼什么药，可是真的？”史克良心有余悸。

“反正哥哥我今晚是别想睡了！”孔师兄长叹一声，弯腰整理腿上的绑带。益青堂荟萃了峨眉的青年好手，遇有大事少不了尽锐顶上。别的师兄都已另往他处巡查了，留他在一片狼藉的破庙里，为安全起见，他还得把两个小孩护送一程。

史克良却从师兄话语中得知，为了寻那个“四少”，悬了很高的赏格——找到人，酬谢纹银一千两，提供线索，可拿到五十两。他抓着孔师兄：“在哪儿找谁领赏啊？”

“起啥心思呢？你就别添乱了，别又把自己搞丢了！”孔师兄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下他脑袋。

“是他们绑的肉票！我看他们肩上扛一个大袋子，大得能塞进我一个人！我下山的时候碰见他们的，定是被我撞破了才抓我的！”史克良叫道：“大口袋里装的，八成就是那小少爷！”他跳将起来，举着照明的松油火把，把神龛下缺牙掉齿的柜门统统打开，“我还踢到了袋子，里面有东西在动！”

佛柜、壁角、神像四周，他把所有的犄角旮旯翻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如果人是装到袋子里，不大可能自己逃走，就算逃走，袋子也该留在这里啊？”叶子想着鬼门那三个家伙落荒而逃了，那史克良所说的袋子，又是何人转移的呢？史克良说他当时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前拱，看不见也听不清。

“鬼门来的可能并不止三人，另有人趁乱拖走了袋子。”孔师兄道。

“我说的这可是条大线索！”史克良还不放弃兑现。

“行行，等找到人了啊，给你叙上一份功。”孔师兄一边哄着他，一边催着二人快走。

叶子想起来一件事，问孔师兄：“山上可有个叫白鹤的男弟子？”描述了一遍长相。

“不认得。听你说的模样，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叶子道，“他的武功路子，不太像本门。”

孔师兄道：“有的人师承不止峨眉一种，李谧不就是这样。豪富子弟，有的就在宗门挂个名儿，常时不在本山，我等也未必都认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