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劣成性 第34章 鸳鸯梦（六）

书房内，崔璟见崔璟走远了，这才松快下来，也不再压抑嘴角笑意。

卢悉云见丈夫这般，无奈摇头，“知远，还要我陪你演多少出双簧？”

“二娘，辛苦你了。”崔瞻坐到妻子身侧，为她倒茶。

“何必说这些。”卢悉云抿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知远，以后莫对璟儿太过严厉。如今你也瞧见了，璟儿大有长进，性子也稳重了许多，你...何必还日日冷脸相待？”

“玉不琢，不成器。”崔瞻拉过妻子的手，叹息一声，“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我们这等人家，周围多聚谄媚逢迎之徒，璟儿天资出众，又是我镇州崔氏的少主，多少人捧着哄着，他能听见几句真话？”

“我知晓你是为了他好。哎，他在家时你严厉些便罢了，如今孩子长大了，在外面也算个人物，他又最是逞强骄傲，你还这般呵斥训诫，着实伤他的脸面。”

崔瞻摇头道：“璟儿性子倨傲，少有人能压制他，在家时我万般管束他都养成了骄纵跋扈性子，若任他去了，只怕他会被歹人引入歧途。”

“哪会误入歧途？璟儿最是伶俐，你别瞎操心。”卢悉云无奈笑笑，“你瞧这回咱们来他安排得妥妥当当，说话做事也沉稳许多，璟儿真的长大了，你歇一歇。”

“二娘，这是什么话？”崔瞻朝妻子挑眉，“当年若不是我执意让璟儿跟着殿下，他哪里有这般长进？”

卢悉云回忆当年，广陵王虽是皇室血脉，但当时被废为庶人，璟儿性子高傲，让他跟着一个落魄皇族，他是百般不愿，还是丈夫狠骂一顿，璟儿才不情不愿去了幽州搭线。从幽州回来，璟儿说殿下和长平侯值得相交，之后乖乖听从丈夫安排去了碧澜岛，从最底层的武官做起。

“是是是，你高瞻远瞩，要不说你是咱们崔家的当家人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到这些。”

卢悉云看着崔瞻，不禁有些敬佩。

他丈夫才比子建，十三中秀才，十四得举人，十五岁那年原本要赴京参加会试，谁承想兄长崔睒战死西疆，崔老爷子闻得噩耗中了风，不到半年便驾鹤西去。

崔家长房本来一文一武，等着崔睒立功封侯，再接管镇州一门，崔瞻便走科举路线，做清流文官，进入中枢，在朝廷为镇州子侄蓄力，等到羽翼丰满时便不必再看清河崔氏的脸色。

可指定的接班人和族长先后离世，族中有好事者想要浑水摸鱼，镇州崔氏眼看就要内乱。

十五岁的崔瞻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以霹雳手段肃清祸乱，接下父兄职责。族内族外虎视环伺者没想到从小温文端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长房次子竟内秉风雷之性，手腕狠辣老道，不是个可欺负的软脚蟹，也就熄了倾轧吞食之心。

崔瞻闻言嘴角噙笑，轻轻靠在妻子肩上，“二娘，谢谢你。璟儿自小没了母亲，又生性顽劣，劳你为他操心。”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卢悉云摸了摸崔瞻松下的背脊，“大到仕途，小到衣食，哪一样你不是提前为璟儿想好的？你为他殚精竭虑却把功劳推给我？说起来你也不是个冷心冷意的人，你对蕊儿百般疼爱，怎的偏生对璟儿那样严苛？”

崔瞻笑笑，将下巴搁在妻子肩上，蹭了蹭，“蕊儿是女儿，不必继承祖宗基业，也不用承担延续崔氏血脉荣光的重担。有我在，蕊儿能在镇州顺遂安乐一生。”

卢悉云笑道：“若她以后的夫君是个有出息的，成了封疆大吏，要去别地任官怎么办？”

崔瞻听完猛地坐直身，一本正经道：“谁说她要嫁人了？我不是说过吗，我要给蕊儿招婿，就留在家里，留在我们身边。”

卢悉云一惊，这话崔瞻从女儿尚在襁褓时就开始说，他们都以为是玩笑话，如今女儿快到豆蔻之年，家里也有人来提亲，但崔瞻从不松口，她以为是丈夫还在挑择，没成想他竟是真的想为女儿招赘。

“你来真的？”卢悉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那德才兼备的名门公子哪有肯做赘婿的？”

崔瞻笑道：“不肯？我崔氏是什么门楣，蕊儿又是我崔瞻之女，只要不是王萧郑卢的嫡系，其他人......”

卢悉云秀眉微蹙，道：“你这话好没意思，难不成你想招个破落户上门？”

崔瞻面露难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崔家女便是皇妃都当得，我只是...舍不得她到别家去...找个门第稍低的上门，我们也好拿捏。”

卢悉云叹道：“你事事精明，怎的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倒犯了糊涂？我知道你希望蕊儿一生安乐，但你我总会先走一步，我们护不了蕊儿一生。”

崔瞻驳道：“我们不在了，还有璟儿，还有我镇州崔氏是她的靠山。”

卢悉云握住丈夫的手，笑道：“话虽如此，但蕊儿是跟他夫君过日子，你也希望他们琴瑟和鸣，恩爱和睦不是？”

崔瞻将妻子的手包在掌心，抿唇笑道：“这是自然。”

“说句心里话，大家族里的腌臜烦心事儿多，你我都清楚。我们就蕊儿一个，又养得那般不谙世事，我只想她过舒心日子。”

“二娘，我与你想的一样。”

卢悉云见丈夫与自己依旧是一条心，于是娓娓道来：“依我看，你为蕊儿择婿倒也不必深究根基门第，主要得看人品德行，身高模样，才情脾气，嗯，就要那温柔正直、文武双全的俊俏郎君。这样的小郎君不是说没有，就是有些少，我这三四年相看下来，除了我们自家的璇儿、琼儿，别人家里的适龄公子还真淘腾不出来。夫君，你在外面走动，总比我见的人多，你仔细想想。”

“你说得很是。”听完妻子一番话，崔瞻打开思路，微微眯起眼睛，在脑中极力翻找合适的人选，“璇儿琼儿这样的儿郎，我想想......”

崔瞻想了一阵，无奈一笑，“倒真有个合适的，而且出身还极其高贵。”

卢悉云听完眼睛发亮，忙问是谁。

“广陵王殿下。”

卢悉云见丈夫眼睛微眯，连忙打断他的思考，“想什么呢，王家还在呢，人家自会亲上加亲，我们蕊儿没戏。”

崔瞻松开眼皮，朝卢悉云浅浅一笑：“当年殿下拒绝了璟儿和安兴郡主联姻，可如今璇儿却成了他的妹夫，我们还是与广陵王做了亲家。世事无常，这谁算得准？”

卢悉云笑得促狭：“是谁说自己算得最准，怎的这下又算不准了？”

崔瞻笑道：“以前是我狭隘了，幸得你提醒我才想到这层。殿下能成全两情相悦的妹妹和妹夫，自己这么多年也不曾娶妻，又极重情义，想来他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

“知远，你不会想我们的蕊儿做王......”

“这广陵王妃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就像璇儿和郡主，那是天赐姻缘，说不准那广陵王妃就姓崔呢......”

卢悉云见崔瞻眼睛又眯了起来，无奈叹息，心道随他折腾吧，天潢贵胄也好，寒门薄宦也好，只要这人能过丈夫这一关，想来也错不了。

“蕊儿的事还早，现在咱们最要紧的是璟儿。”

崔瞻被拉回神思，笑道：“这事不是早就定了么，咱们家要出两位仪宾。”

“你还是得留个后路。”卢悉云神色认真，放低了声音，“我悄悄探了新兴殿下的口风，她那两位姐姐只怕对璟儿无意，你想想这都几年了，若是郡主瞧得上璟儿，哪里等得到今日？我听说乐平殿下与璟儿有些交集，偶尔还会射箭骑马，喝酒饮茶，但那位殿下平日以男装示人，而且回回都是跟着表兄长平侯，我看咱们璟儿最多算个同游，我若说得放肆些，那位殿下怕是把咱们璟儿当兄弟了。”

崔瞻虚了虚眼睛，道：“那...安兴郡主呢？”

“安兴殿下跟璟儿都没见过几次面，我看悬。”

崔瞻摇头道：“无妨，事在人为，咱们璟儿生得英俊，只要多去郡主面前露脸，不怕郡主不喜欢。”

“人家当年就没瞧上璟儿，如今怎么可能......”卢悉云不赞同丈夫的话，“罢了罢了，你个臭男人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我瞧着璟儿现在想要建功立业，也无心婚事，随你折腾吧，到时候吃了瘪就知道撞南墙了。”

“哎呀二娘，我留了后手。”崔瞻笑得风轻云淡，“做不成仪宾，咱们的选择更多，顾家老爷子前几日还旁敲侧击了璟儿的婚事，我瞧着他是想亲上加亲，我与他直说了，若是尚不成郡主，璟儿就娶他顾家的姑娘。”

“我说你稳若泰山。”卢悉云嗔了崔瞻一眼，“话说回来，人家顾家也是江南大族，顾家的小姐虽不及郡主尊贵，但你这话说得...实在无礼了些。”

“无礼？”崔瞻笑笑，“陛下前几年在江南设下节度使，他们顾家被盘剥了不少，他们也巴不得璟儿做天家婿，哪里会觉得我无礼，只怕还觉得我是及时雨。”

“其实娶顾家的小姐也不错，是表兄妹，小时候还经常一处玩，知根知底的，挺好的。”

“二娘，不说别的，顾家小姐的模样性情绝对是极好的，配得上咱们璟儿。”

卢悉云点了点头，想起刚嫁到镇州，那时大嫂还未离世，她时常去看望大嫂，即便大嫂卧病在床，待人说话也极温柔周到。见一叶而知秋，顾家的家教是好的，想来顾家的小姐都错不了。

说到此处，崔卢二人干脆将顾家诸位小姐细细分析，打算为崔璟择一个备选。夫妻俩亲亲热热，有商有量，一说就说了小半日。

而主人公崔璟却不知自己被牵了半日的红线，他扔了鹅黄络子后去换了套衣衫，那珍贵的八瓣莲佩又被带金缀珠的精美络子装了起来。

装束好，崔璟便与兄弟们游宴去了，直到二更方散。

数盏香醪下肚，崔璟脸染薄红，醉了七分。

好想喝海菜汤，要加香醋和虾皮，再来一碗素冷淘，这样最解酒。

“主人，喝碗解酒汤吧。”寒英从丫鬟手里接过解酒汤，送到崔璟唇边。

崔璟喝了一口便蹙起了眉。

什么东西，油腻腻的，难喝死了。

他要喝小东西煮的海菜汤，谁要喝这马尿！

寒英见崔璟喝了一口便扭头，知道这汤不合他的口味，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崔璟只喊渴，要喝雀儿做的汤。

丫鬟们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心道大少爷当真是喝醉了，这鸟雀哪里会做汤。

寒英闻言心下大惊，慌忙将丫鬟们遣了出去，生怕崔璟再说错话。

醉了一晚，次日崔璟醒来头疼欲裂，坐起身朝床内喊道：“雀儿，我要喝蜜水。”

“主人，小声些，这里不是古榕巷！”寒英从脚踏上站起，吓了崔璟一跳。

崔璟按了按额角，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床铺，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

小叔小婶和族老们在蓟州，晨昏定省不可耽搁，崔璟没时间发懵，让寒英赶紧服侍他穿衣，他得赶紧去给长辈们请安。

好在崔璟常年自律，没有睡过时辰，规规矩矩请过安后，崔璟才得空用早饭。

走过长廊，路过一处假山，崔璟不禁停住脚步，侧脸看向假山。他摸了摸腰间八瓣莲，珍珠宝石的凉意渗进了指尖。

“怎么了，主人？”

崔璟转回头，看向前方，大步向前。

忙碌了一整日，与崔瞻夫妇用过晚饭，又聆听了崔瞻的教诲，崔璟这才有了空闲时间。

“寒英，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廊下赏月。”

寒英笑道：“回咱们院里赏不是一样么？”

崔璟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伸出手，寒英耸了耸肩，把纱灯递了过去。

崔璟坐在栏杆上，见寒英走远了，逡巡一圈，等上夜的巡逻走过，这才奔到假山后面。

他弯腰提灯寻了近半个时辰，却没寻到那一枚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