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忽 第14章 少一个

在教室的角落里，找到了蜷缩着细脚死掉的蝉。

孩子拎着其中一只细脚，拿给大家看，“这个算吗？现在这个凉快的天气，怎么还会有蝉呢？”说完，脚断了，蝉像枯萎的叶子落到地上。

“蝉虽然短命，但偶然有一只晚一点死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嗯……说得也对噢。”

“本来就是嘛，不要看到什么就说是奇怪的东西。”

“那好吧。”捡到蝉的孩子一脚将蝉的尸体踢回了原来的角落。有几个孩子觉得恶心，他嘻嘻哈哈，说这样是回馈大自然，蚂蚁会把蝉的尸体搬走的。

第一天，教室没有任何称得上奇怪的地方，一切都有条不紊，老师上课，学生写作业，黑板上的板书写了一轮又一轮，大家才都十一岁，这样的时间还要再经历七年，终于到了午休，有一个孩子趴在桌上，和同桌抱怨：“真的能发生奇怪的事情的话，能不能让我闭眼睁眼，就考上大学呀。大人老是说上了大学就好了，到底真的好不好啊。”

这个孩子老是说这句话，搞得同桌都听烦啦，自告奋勇要去当午饭值日生，去搬午饭回来。但没多久，老师跑上来，说要再来一个人搬午饭，自告奋勇的同桌在路上踩到了小石头，把手扭伤了，现在正在医务室里哭。

老师抓了离他最近的朱夏，要他下去帮忙搬饭。因为这个小意外，午饭开始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几分钟，这次大概只留了二十多分钟给大家吃饭。扭伤手的孩子迟迟不回来，朱夏下楼帮忙搬午饭时，看到了他，他的手肿得很厉害，哭声从医务室传遍了整个一楼，搞不好的话，手腕可能会断。他的同桌趴在窗户边，看到了家长来接他，告诉了大家。

今天是难得两节体育课连上的日子，体育老师会拿出很多体育器材分给大家，这回因为少了一个人，像双人对打，绑脚游戏都没办法凑起来了。

“少一个人真不方便，凑人都凑不齐了。”

“嗯……那不然邀请一下朱夏？”有人努努嘴，示意看向在树荫底下坐着发呆的朱夏。

他们犹豫了一会，“你去。”“你去。”“你去吧。”两下三下推来推去，终于站出来一个人邀请朱夏。

朱夏玩不好这些游戏，尽管表现不佳，还是一起玩了两节课，后背都出了汗，冷风一吹，喉咙有点痒，朱夏咳了两声。

下课散场时，他们和朱夏说下次还来找你玩，“反正他现在也好不了，但是有你在，少了一个人也没关系啦。”

“……嗯。”朱夏心里吹毛求疵一般得不舒服，本来并肩走在一起，就这样停着站在原地，看他们说完话后，开心地跑向楼梯，好像没觉得说话的人中少了一个自己。

放学时，他们理好书包，开始讨论待会去医院给好朋友带什么东西。朱夏在旁边偷听，耳朵火烧火燎的，对自己之前心里的不舒服感到羞愧。原本他一向是早早离开教室的，可是现在不好意思地坐在座位上不动，一会他想会不会邀请自己一起去，心里有奇奇怪怪的感觉，别想啦，根本不可能的，或者万一呢？总该有一点奇迹可以发生吧。

不过奇迹没发生，他们交流好带什么东西后，就结伴从教室后门走了。真是残酷的友谊，朱夏开始慢吞吞地收书包，把打满大叉的数学练习页撕了下来团成团，扔到书包里。

那群和小光头立了赌约的孩子们，一窝蜂回到了教室，忽略了还在教室的朱夏，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他们是一群相信小光头，教室有奇怪之处的一方，在今天没有找到实质证据，还被另一边不相信的人驳回了的情况下，他们认为现在的形势很严峻。

“我们明天得要更加努力找起来才行。”

“他们只需要反驳我们就行了，而我们要找到教室异常的地方，这可不轻松，所以要加油呀。”

“不是说要赌一个礼拜吗？今天才第一天，还有四天呢，一定能发现有问题的地方。”

这一天，选择另一边的人轻轻松松，一点也不惊奇地，说这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让他们萌生了强烈想团结一心的感情。

“我才不要把喜欢的东西送给他们。这太没面子了，一定要赢。我要他们送我零食和玩具！”

大概差不多都这样心思，他们手叠在一起，一起喊：“加油！”气势汹汹地一起结伴回家了。

朱夏拍拍胸口，被他们这场灼热的团结给吓到。教室里如果真出现奇怪的事件，倒霉的还是班级里的人。他在心里许愿，希望赌约结束前什么都不要发生，最好用零食一笑泯恩仇，大家就坐下来一起吃东西玩游戏吧。

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天暗得变早，朱夏老是感觉有种眩晕感，他仔细观察天上的云层，它们压得极低的身影像岩洞里的蝙蝠，展开了翅膀，朱夏闷头一路跑回家，刚进家门，他拉开客厅小阳台的窗帘，一个个画成小格子的橘色白色灯光透出来，夜摇着摇着从天上晃下来。

正好天黑。朱夏松一口气。

第二天，扭伤手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请假了，空桌子多了一个，小光头依然是脸色泛青地走进来，这次他说的不是关于听不见的哭声，而是来自自己的床板下，一直有个人叫他名字，跟他说话。

小光头胃里犯呕，忍下恶心，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摇头说不知道，但是只要他侧过身体，一只耳朵压向枕头的方向时，说话声就会出现。脑袋从枕头上挪开，去仔细贴着床板时，声音就越大，很快他听清楚，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光头没有回答，悄悄躺回去，闭上眼努力催自己睡着，但是当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时，声音总是会再次回来，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忍着睡眠不足的恶心，早上起来后，耳朵里仿佛有蚂蚁在爬，小光头不停掏耳朵，甩头，有个褐色的小东西从耳朵掉了出来，小光头蹲下去从地上捡起来，那是一小团蚂蚁黏成一体的尸体。

蚂蚁掉出来后，小光头再去听床板，已经安安静静什么都听不见了。所以是蚂蚁钻进耳朵里，学人话叫名字。

至于哭声，小光头回答：“我今天走进教室，还是能听见。”

突然，“砰！”非常剧烈的一下撞到玻璃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一只白色的鸽子撞到了窗户上，歪着脖子，展着翅膀撑在窗台上。

“它是信鸽！”有人指着鸽子的脚环，它马上剧烈地扑几下翅膀，挣扎扇开伸过来的手。但它受了很重的伤，渐渐扑不动了，歪着脑袋，张开喙，红色的眼睛盯着围着它看的几张年幼的脸。被捧起来时，脖子更歪了，从手边像柔软的柳条垂下来。

捧着它的孩子歪着脑袋担心鸽子，“它死了吗？”

“还在动呢。”鸽子在呼吸，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可是我们怎么帮它？送到医务室吗？”

“不对，应该找兽医。校医才不懂怎么治鸽子。不然我们放学后去找兽医吧。现在先在我这放一下吧。嗯……我把它偷偷放桌肚里，然后给它小瓶盖的水。”

大家都觉得这个想法好，有人贡献出餐巾纸，垫在桌肚里面，有人把买的饮料倒在了卫生间里，用瓶盖接了水，桌肚里多余的书则暂时被转移到另一个人的桌肚里。

“这样就好了。”鸽子被放在桌肚里的一堆餐巾纸上，他们蹲在桌肚前，问鸽子喝不喝水，往鸽子的喙边推了推瓶盖，鸽子睁着眼睛，仿佛是从一个小盒子看出去，看到几双眼睛，它扑一下翅膀，但只是微微动一下，就没多少力气了。

上课铃响了，哪怕再担心鸽子，也马上分散开坐回座位。捡到鸽子的孩子上得心不在焉，他觉得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还没有鸽子上羽毛洁白，可是这么白的羽毛却沾到了红色的血迹。

趁着老师背过身，他将桌上的橡皮推了下去，然后弯下腰去捡，看桌肚里躺着的鸽子，它睡在餐巾纸堆里，他实在担心地伸手，鸽子还是热热的，只是睡着了。

他重新直起腰，左手却放到桌肚里，不停地抚摸鸽子的羽毛。他在心里想：鸽子鸽子，快好起来。

鸽子暖暖的身体贴着手心，过一会儿他感觉到鸽子似乎往自己的手心顶了一下。他满富同情地认为是鸽子听见了自己的心里话，所以他更加努力和温柔地抚摸鸽子，不断重复：鸽子鸽子，快好起来。

像念咒语，有时候他觉得在心里默念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因为老师还在讲台讲课，在心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突然让他注意到，连所熟悉的老师的声音都有点变形。

他继续念，这种发现只是很快滑过，手下的鸽子像一块牛奶糖，摸啊摸啊，越变越软。偶尔手指间会感觉到鸽子往上顶的回应，就像弹动的琴键。

但是，等到下课后，他再去看桌肚里的鸽子，鸽子已经死了，他不可置信地捧着鸽子，就在之前自己还抚摸着它，它还会回应自己。可是鸽子的眼睛已经覆上一层灰色膜，像甩出去的一滩果酱。他很伤心，又把鸽子在桌肚留了一节课，等下一节课下课后，他再次捧着鸽子放到桌上，这次鸽子的身体像冰冷冷的石头，他看了又看，还是不舍得。

大概到了中午吧，教室里有人不经意说了一句：“怎么有点臭啊？”

他才不得不用书包包着鸽子的尸体，在同伴的陪伴下，跑到学校一处小花坛，挖了一个小土坑，把鸽子埋了进去。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埋，埋完后，在小土坑旁边看到一根从鸽子身上掉落的白色羽毛，他捡了起来，打算留作纪念。

他们去洗手间洗了手，回到教室后，发现小角落围了人。之前说教室里有臭味的孩子不断地问别人：“你们没闻到有一股臭味吗？”

“你们呢？”她看向埋葬完鸽子回来的几个人，他们都摇了摇头，亲手埋葬了鸽子的孩子说我不知道，他还沉浸在鸽子死亡的事情里。

“那不可能，我肯定闻到了！”

“你是不是感冒，鼻子出问题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告诉你没闻到臭味了。”

“我闻到了！”有个孩子举起手，他个子矮矮的，一开始被挡在外面，没人看得见，重要的是他属于相信小光头的孩子堆里，“我也有闻到一点点味道。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臭味，不过闻起来鼻子确实很不舒服。”

“你骗人的吧？教室每天有值日生打扫，哪有什么臭味。不会是你们想赢过我们，骗大家说有臭味。”

“我确实闻到了！”小个子扬起脑袋，挤进来，矮矮瘦瘦，很容易就钻进角落里，从掉落的墙皮下方，捡起蝉的的尸体。他展示给大家看，质疑他的人大声问：“蝉死了怎么会有臭味！”

“怎么会没有臭味。教室在5楼，蚂蚁又爬不进来，它当然只能发臭啦。因为很多时候虫子的尸体都会被蚂蚁搬走当食物，我们自然而然就闻不到臭味。”

蝉的翅膀断掉，掉在地上，小个子用餐巾纸包住它的尸体，扔到了垃圾桶里，扎紧垃圾袋，安慰一直闻到臭味的同学：“我现在就去扔掉，等放学值日生把角落拖干净，就不会有啦。”

小个子提起垃圾袋去垃圾房，他的同伴追上来，跟他聊天：“你真闻到臭味了吗？”

“没有。但是我们不是说过要想办法赢吗，这不就是好机会。我们可以创造一些怪事。”

“这是骗人的事吧？”

“那你就只能等到对方的人赢了。”

“……好吧。我不想让别人赢。那我们怎么做啊？”

“嗯……”小个子想了一下，说，“放学的时候你叫上大家一起来，不是说教室有臭味嘛？那就一直让教室有臭味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