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张秋淼的记忆,苏青三人来到了那间早已关门的药铺。
看着门前满地凋零之景,心中不免唏嘘。
三个男人在此处立得久了,难免引人注目,没一会儿便有好心人来相劝,“你们仨儿看着不像本地人,是不是听了神医的名号寻到此地来看病的?可惜咯,五年前这药铺便关门了,里边两位神医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你们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回去吧,回去吧。”
三个人不理会,那大娘定睛一看,“欸,该说不说,你们这位朋友,倒是与那张神医有几分神似。”
张秋淼听了,立时将脸埋进厚厚的斗篷里,闷声道:“大娘,你认错人了。”
“看来确实是,张神医人很好的,爱笑,你呀,就是太怕人了。”
听完大娘的话,张秋淼的头埋得更低了。
苏青出声,替张秋淼打圆场,“大娘,我们一行人想在此处落脚一阵子,就当是碰碰运气。你也看到了,这病……”
大娘看了看缩在斗篷里的张秋淼,神情立即由不解变成了同情,“你们安心住下吧,那两位神医不会在意的,要吃的不,我待会儿送些过来,佛祖保佑,希望你这位兄弟的病赶紧好起来。”
“谢谢大娘。”
苏青扯开笑,目送大娘离开,却在收回目光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青走过去,青色衣衫随风翩摆,“离开了半日,舍得回头找我了?”
迟年垂眸看苏青,一双眼睛似有波光流转,动人得紧。
“去哪里了?”
迟年盯着苏青的眼睛,猜测他的情绪好坏,“你不生我气了?”
苏青不答,只问:“去哪里了?”
“恶鬼山。”
苏青的眸光黯淡一瞬,像在指责对方退出得过于急切,“为何回去?”
闻言,迟年将落在苏青身上的目光挪走,转移到了别处,苏青追寻着他的目光转头,他看见躲在斗篷里的张秋淼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人比张秋淼高出了许多,却总是弯着腰凑近斗篷里瞧张秋淼。
而张秋淼,就像看不见他一样,仍旧兀自黯然神伤。
苏青诧异的张大了嘴巴,不知不觉又想起那次骇人的经历,他抓紧迟年的手,有些颤抖的发问,“他是不是和杨志一样,是鬼魂?”
迟年抱住他,让人心安的嗓音随之出现在耳畔,“是鬼魂,但是阿青,不用怕他,有我在。”
“好,我信你。”
苏青回眸,那双清亮的眸子终于认可他的存在,苏青对他,终是褪去了惧怕。
恶鬼觉得,体温似乎不再像从前一般冰凉寒冷,僵硬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处地方,正如春风化雪般在缓慢回暖。
那块死寂的地方,终有一日,会再次恢复生机。
因为他从前不敢奢求的原因。
“阿青。”迟年正纠结着,要不要借此机会告诉苏青关于恶鬼的真相。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喂,那边的,进不进来!”薛定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一人一鬼之间的火苗星子。
苏青红了脸,当即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却苦于没有能力,只好被迟年牵着进了屋子。
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张秋淼见了他们二人抱一起的那一瞬,眸底闪过一丝惊诧的异样。
他觉得,他们与从前的他们,好似不一样,又好似一模一样。
他重新埋首,跟着一人一鬼进了去。
收拾好药铺,三人两鬼聚集一处,能被看见的在椅子上坐着,不能被看见的只好缩在一角出一只耳朵听听。
薛定听完张秋淼的讲述,对楚云飞的善恶还是捉摸不定,“我方才想了许多,三师兄,你说的到底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该不听,也不该全信,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大师兄对峙,问个清楚!”
“若他不认怎么办?”张秋淼问,“若他不认,我的冤情是否就无处可申,天观门认定了我是个戕害同门的叛徒,现下仍然在全力通缉我,我是不是,就一定会死了。”
薛定:“我会说服他们的。”
“你做不到,我和楚云飞之间,你只能选其一,你明白吗,小师弟?选择了我,则楚云飞是叛徒,选择了他,则我是叛徒。如果你愿意帮我,那我们就一同将这罪人绳之以法,如果你不愿帮我……我只一个请求,我死后,请你将我的尸骨埋在此地。”
木向榆的灵魂闻言赫然一抖,表情难受得拧作一团,苏青见他将手掌覆在张秋淼的手掌之上,无声无形的想要安慰他。
“师尊走后,是大师兄在教导我,他对我,是有恩情的。”薛定仍旧犹豫不决,拳头按在膝间,将衣袍攥出了褶皱。
“他对你,或许是真的好,可他手握夺寿之术,他培养你,又或许只是另有所图呢?像他这样的人,哪里会真心待什么人?”张秋淼说到激动之处,不觉红了眼眶,“说到底,怎么样都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只希望,你在做出选择的第一刻,可以将它告诉我,给我一个逃命的机会。”说完,张秋淼便起身离开,不肯多留。
苏青一路望着,那个痴心的鬼魂也神色担忧的跟着张秋淼离去。
转回头,苏青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心里应是有了答案的。之所以会纠结,是因为还对昔日亲人般的大师兄留有期望,你不相信他是坏人,可事实摆在眼前,张兄身上的伤口更是铁证,我们不得不信。”
苏青沉默了一瞬,“你好好想想吧,张兄说得对,选择权在你手里。”
迟年听完一轮,认同苏青的说法,“选择权的确在你这儿。”
薛定有些头疼,“迟年,你方才不在,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迟年:“我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我们分明都没时间说。”薛定说着,目光不听使唤般往苏青的方向挪,“行吧。”
“但是,我不同意你直接去与楚云飞对峙,因为你打不过他。”
薛定斜睨着眼,似乎很不满迟年看轻语气,“你怎知我打不过他?”
“如果他是原先的楚云飞,你们或许还真能打上一场,但如今,他手握夺寿之术,此术不仅可以夺走你的寿命,还能夺走你的术法修为。”
闻言薛定和苏青皆是一惊,“夺走术法修为?”
薛定又问:“你怎知的?”
迟年脸不红心不跳:“古籍上看的。”
实则是亲历者木向榆告诉他的。
薛定:“那阵法,竟如此厉害?”
迟年:“所以,如果要去,定然不能毫无准备。”
薛定:“你可是想到什么应对之策?”
迟年沉着脸,淡定吐出两个字,“并无。”
薛定和苏青一脸失望。
“不过,让真相大白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个。”迟年摸了摸苏青的脑袋,神秘地说。
“阁下确定要一直躲在暗处吗?”迟年仰起声音,显然不是对苏青薛定二人言语。
果然,张秋淼从墙边探出身,脚步犹豫的顿住,而后迈步向他们走去,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神情,让他得以藏在太阳的影子里。
“三师兄?”
张秋淼解释说:“我信你不是那不辨是非之人,故而没有真的离开,只是演了一场戏。”
“戏?”薛定终于反应过来,“合着你们是台上戏子,我是台下看客?”
苏青捂着嘴笑了起来,指着迟年栽赃陷害道:“这主意是他提的,气不过的话找他。”
薛定暗骂一声:曹,谁打得过他啊?
事后薛定拉着苏青暗暗询问:“迟年他当真是你师弟?你确定他不是你们门派的长老啥的吗?”
迟年的确不是师弟,他是鬼,是恶鬼。
苏青已经学会了说谎,只听他神色自若、毫无破绽地“嗯”了一声,“他的确是我师弟。”
薛定心底像瞬间炸了一百个雷。
这玩意儿也太超标了!
苏青:“好啦好啦,咋们继续说回正事儿。迟年,你快说说,让真相大白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迟年将方法娓娓道来,“听闻天观门有一法器,双面双声,可万里传音,见万里之外景象。法器名为子母双声镜,届时薛定回天观门一趟,将这母镜借来,留子镜在天观门中,到时,便可请他们看一出大戏。”
薛定睨了迟年一眼,说:“可这子母双声镜在藏宝阁之内,没有掌门令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借的话,需得说明原因,而现下掌门定然是不信三师兄的,所以这法器,我借不出来。”
“借不出来,那便偷出来啊。”
苏青这话说得顺口,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寻常普通,但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他,神情皆是意外无比。
他长相天真,一看就是纯真无瑕之人,怎会说出这般有违正道的话来?定然是有人教坏了他!
苏青被盯得不自在了,竟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错处来。
思索了半天,苏青不死心似的又将方才的话接了下去,“反正沉冤昭雪之后,他们定然不会责怪你的。”
苏青是被掌门宠大的,他自然理所当然的以为世上所有掌门都是一副好心肠。
“那神器之事,便教给我吧。”薛定几乎没有多加思索,便同意了苏青的说法,“明日一早,我定会让你们看见神器。”
苏青欣然一笑,“如此一来,成功的几率就大了许多。”
“我也有一法,可以让你们不受那夺寿之术所害,但是,它只能使用一次。”张秋淼忽然开口,语气仍是怯生生的,但满含着希望。
“何法?”
“夺寿之术的阵法从开启到夺取寿数是需要时间的,我可以在你们身上设下追踪符,在夺寿阵法开启的瞬间使用传送阵,将你们送来我施阵之处,如此一来,便可以打断夺寿之术。
但是,因为传送阵需要抵抗夺寿之术的强大力量,所以传送范围非常有限,且短时间内无法使用第二次,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只能使用一次的缘由。”
“一次够了。”迟年说。
三人齐齐抬眸,只有苏青知道迟年的底气从何而来。
苏青轻轻点头,“是啊,一次够了。”
薛定看不懂,但他信任他们。
“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薛定猛然站起身,却被另一道嗓音阻止。
“且慢。”
说话的人还是迟年。
他的神情依旧严肃板正的让人难以撼动,“要让楚云飞亲口承认罪行的人,不是你薛定,而理应是你,张秋淼。”
“你们猜猜,楚云飞见了你们哪一个,会供认不讳?”
答案昭然若揭,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难题,“若张兄前去,谁去开启传送法阵呢?”
“你。”
“我?”苏青指着自己,疑惑道。
“嗯。”
苏青骤然失笑,“我怎么可能啊?”
“你忘记上回在丞相府里了吗?”迟年提醒他。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薛定忍不住发问。
“我的阿青,是天赋异禀之人。”迟年的嗓音像洒了迷药,让人忍不住随之坚信话中梦境。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接,怀疑、胆怯,却又欣喜、感激。
苏青做了七年的梦,终于有了能够实现的机会。
他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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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南山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