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气候宜人,如果能来此地过冬就好了。
苏青睡觉前缩在被子里幻想。
近来恶鬼越来越听他的话——一开始迟年是死皮赖脸也要留下给苏青‘暖’被窝的,苏青厉声反对,让迟年在今夜的温暖和往后的牵手中选择一个,迟年望着苏青的手,最后失魂落魄地选择了离开。
终于清静一晚。苏青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臂弯里怀着枕头,温柔的夜风从窗棂边卷划过来,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发尾落在床边,像某只恶鬼恶意的用手指盘出来的形状。
苏青将臂弯里的枕头揽进怀里护着,长睫低垂,遮住了他眼底的失落。
迟年不在身边,床变得宽敞了许多。
有些不习惯。
苏青阖眼,像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通通埋进身体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想睡去,想做梦,但是梦境不欢迎他,于是他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两声、三声……砰、砰、砰……
砰砰砰……
静谧之中,苏青好像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苏青睁开双眼,看见藏匿在他眼前的迟年。
恶鬼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连被子都不要,如果苏青睡得安好,或者是睡得沉稳,估计一夜过去,苏青都不会意识到迟年的存在。
毕竟恶鬼没有呼吸。
苏青张了张嘴,一时意外得不知如何言语。
他开始做梦了吗?
苏青不禁怀疑自己。
迟年撑开眼皮,隔着沉重的夜色幕布,静静地看着他。
“我感受到,你在想我。”
恶鬼的嗓音低沉,气息轻得像一阵扑不灭蜡烛的风。
“所以我就过来了。”
过来,缓解你的思念。
这半句话迟年没能说出口。
“你怎么知道我……?”嘴巴比脑子快,苏青愣了好一会儿,才恼羞成怒般改口反驳,“我那不是想你!”
恶鬼动了动,撑在苏青身上,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逼苏青认下事实,“那你就是承认想了,对不对?”
不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很魅惑。
苏青咽了咽口水。
苏青刚想说一个‘不’字,可迟年却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样,良言相劝,“不许说谎。”
“是。”苏青红了脸,“我在想你。”
迟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阿青想我,我就来见阿青,我不算毁约,对不对?”
“阿青。”
说着,迟年就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暧昧的吻轻轻的点了苏青额头上,将苏青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重新击溃。
一日之内,这道防线大约会在重新建立和再次被击溃间循环将近十次。
苏青一点都不想承认他对迟年的感情。但是与口是心非相反的是‘心是身非’,他的心和身体像分离出的完全不一样的‘苏青’,身体在接受,心在抗拒,直到夜深人静、意乱情迷,两个‘苏青’又会重新汇聚,在模糊的世界里不约而同地接受了‘爱迟年’这个唯一选项。
不是被逼,而是自愿。
恶鬼对此十分知足。
翌日天光大亮,苏青慢悠悠地从床上转醒,身边的恶鬼早已不知所踪。如若不是有身上的印记和疼痛作证,苏青真的以为,昨晚的再次荒唐,是一场一眼看不到头的梦境。
既然知道不是,今日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迟年了。
苏青收拾好出门,本想去敲迟年的门同他一起吃早饭,却不想碰见了整装待发的薛定。
“早啊,苏青师兄。”薛定及时和苏青打起了招呼,这让想逃跑的苏青很不自在。
“早。薛定,你其实不必这样称呼我……”
苏青努力消化薛定突然的献殷勤,他何时叫过他‘师兄’了?
薛定立在原地,略显局促,但他却停住不走,搓着手和苏青套近乎。
“您论辈分比我高,更是年长我几岁,我这么称呼是应该的,苏青师兄以后也喊我师弟吧,我不介意。对了,苏师兄昨夜没睡好吗?眼圈都出来了。”
苏青闻言迅速抬手摸了摸眼圈可能出现的位置,“是吗……可能吧。”
“昨夜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听着是从师兄的房间传出的,像什么东西敲床板的声音,一阵一阵的,我没听仔细,师兄你没事吧。”
苏青有些挂不住脸,咬着后槽牙才勉强回答道:“没事,没事。薛……师弟,你,有事吗?”
“我啊,没事啊,不过苏青师兄,你真的没事吗?嗓子听起来也有点沙哑,要不要看看大夫啊?”
“我没事,就是,染了点风寒。”
“哦,原来如此啊。那苏青师兄要好好注意身体啊。逐仙大会在即,希望到时,我可以和苏青师兄好好比试一场,苏青师兄不会故意放水吧?”薛定微笑着,声音朗朗,“迟年师兄也是,到时定然要好好比试比试。”
不知何时,迟年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不理薛定,径直去牵起了苏青的手,“走吧,我们去吃早点。”
薛定盯着两人紧紧握住的双手,笑意不减。
“那,二位师兄,逐仙大会不见不散哦。”
告别了薛定,苏青不淡定地开口,“薛定今日,好生奇怪,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迟年:“应该是吧。”
苏青心头一紧,关切的话立时便脱口而出,“那他会不会来抓你?”
“他抓我干嘛?”迟年笑了笑,凑上去亲了苏青一口,“客栈隔音不好,他应是听见了。”
转瞬之间,苏青里里外外红了个遍。
尴尬的事被小辈撞了个正着,苏青的脸都要烧化了。一颗心又是惊又是怕的,始终安定不下来。
要不换一家客栈罢……苏青悄悄去找客栈老板商量,谁知那客栈老板嗓门像个喇叭似的,一下子就喊了出来。
“什么?!你要退房?!”
真不知道这老板是不是真的耳背,总之苏青挺想耳背的。
因为老板喊话时,薛定那厮正拉着迟年闲聊,二人就站在苏青身后五步距离。
苏青揣了揣手,“老板,你听错了,我问的是,你家的油饼怎么买完啦?”
“油饼?”
闹了个大乌龙,苏青现在只想回房躺着,谁知又被薛定拉了一把。
苏青:……
“二位师兄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
苏青脸色不好看,满脸都是‘有屁快放’的字样。
“两位师兄的本事,我薛定见识过,在我们这辈弟子中,自是人才中的人才。我这儿有一件事儿,实在是叫我头疼,如今是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度过这难关,所以,特来求二位师兄帮帮忙。”薛定抱拳致了歉意,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在今日通通不管用,苏青了解每一个修仙者的虚荣心,像薛定这样的,想必在修炼上从未吃过亏,要不然不会养成那心高气傲的品性。
如今薛定竟然肯放下身段虚心求人,看来是真碰上了硬茬。
但,苏青和迟年能有什么真实力呢?
且不说苏青缺了块骨头无法修炼,迟年这满身鬼气,若是在薛定这样的正道之人面前露了马脚,下场说不定会很惨吧?苏青于心不忍,迟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算再恨迟年,他也不能如此恩将仇报。
至于逃离恶鬼山这件事……苏青偏头看了眼迟年,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往后从长计议就是了。
苏青:“薛定师弟,抱歉,我们恐怕帮不了你。”
薛定:“二位师兄先别急,你们可以听我把事情给你们说明白了,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苏青担忧的抿了抿唇,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等薛定说完了再拒绝也是一样的,不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去冒险。
“好,师弟你说吧。”苏青客气道。
苏青松了口,薛定倒是苦恼了起来,忽而间不知如何开口了,“此事,算是我天观门门内的一桩丑事。”
“我是我师父墨雨真人的关门弟子,师父仙逝得早,师兄们守完孝后纷纷搬离了天观门,去追寻那天外仙人般的闲散日子,只有我因资历尚浅暂且留在了天观门。”
薛定正陷进陈年往事的回忆中,正要感慨往昔,不料被迟年冰冷的声音打断,“劳烦挑重点说,我们赶时间。”
“去干嘛?”
“逛集市。”
“……”
迟年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模样,苏青见了却甚是羡慕。他性子温吞,做事纠结,迟年不一样,迟年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十分帅气洒脱。
这种感觉就像,好像所有能难倒苏青的大事,在迟年这儿不过一点芝麻粒大小的沙子,踩过之后被风卷走,再正常不过。
迟年是为苏青撑伞的人。
苏青低着脸笑了笑,示意薛定继续说下去。
迟年的实力,薛定是领教过的。他薛定,自小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遂而不大敢与迟年对着干,心里咕哝两遍‘重点、重点’,便捡着重点给苏青和迟年交代了出来。
“我有三位师兄,大师兄楚云飞,二师兄木向榆,三师兄张秋淼,他们都是我天观门中的翘楚。
但前些日子,大师兄在外遇了袭,重伤不醒,凭大师兄的实力,寻常人很难靠近他的身边,除非是亲近之人趁大师兄不备偷袭,这才能一击即中。
事后,长老们检验了大师兄身上的伤口,他们确认,大师兄身上那骇人又独特的伤口,正是来自三师兄张秋淼的独门绝学三步莲华掌。”
说至此处,薛定怒火中烧,只见他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情绪被他压在那青筋暴起的拳心里。
“不仅如此,在大师兄出事之前,二师兄木向榆的魂灯不知为何忽然就灭了。七天前,我收到宗门急信,大师兄醒了一回,只交代了一件事。”
“张秋淼,杀死了木向榆。”
迟年忽然说了话,薛定因情绪崩溃的神思像是一根被剪断的琴弦,铮然一声,那不满红血丝的眼睛被猛然抬起,灌满怒火的眼眸,此时竟然闪出几分意外的诧异来。
薛定平时里扮惯了笑面虎的角色,现下情绪收放不自如,神情跟着僵硬了许多,“听迟年师兄的意思,你认识他们?”
迟年愣了愣,像走进了一处布满魔雾的密林,他也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张秋淼,和木向榆是道侣。”薛定话锋一转,说出一句叫人意外的话来。
“他们并肩度过许许多多的难关,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彼此的,又何况杀死对方。”
薛定的语气里,藏着许多对张秋淼和木向榆二人关系的肯定,甚至是向往。
“所以我不信张秋淼会做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行径,但是,他伤了大师兄,证据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信。”
薛定一提到大师兄楚云飞就像触碰自身逆鳞一样,不可自控。苏青瞥了一眼薛定脖颈上暴露出的青筋,心里簌簌地落了一地叶子。
“天观门对张秋淼一路追踪,追到了这南山镇来。宗门下了死令,要对张秋淼格杀勿论。我必须赶在宗门动手前找到张秋淼,将真相从他的嘴里撬出来!”
“但是,张秋淼是阵法大家,他布的阵,我闯不过。”
“但是我闯不过,未必其他人就闯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薛定见到二位师兄后,终于明了。这世上并非只有一处天观门,这世上,更并非只我薛定。”
“整个修仙界,能让我薛定心服口服的,除了我大师兄楚云飞,便是你们师兄弟二人了。上回我在丞相府,也是苏青师兄设阵,救我天观门弟子的性命。”
薛定严肃起身,对苏青抱拳一拱,“所以这次,苏青师兄,还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