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光有破空之声,凌厉却并不带有杀意,仿佛只是警戒一般,封无离跃身躲过,错落的树木藤蔓挡住了对方的身形,瞧不见是谁。
封无离心下权衡一番,停在原地,缓声开口道:“天清峰封无离。”
若今日走了,明日定会以为贼人入侵,加强警戒。
对她来说十分不利,倒不如果断承认,免得添上怀疑。
那声音的主人倒是微微一愣,绕开遮挡,似有惊讶:“封师妹?”
景印白眼神轻轻扫过封无离,见她并无被剑光伤到放下心来,转而一想封师妹年少有成,怎会被轻易伤到。
自前段时间一别,已多日未见。未曾想今日竟能遇见,扶摇宗后山鲜少有人来,对于其他弟子来说太过荒芜,没有先进的灵器,就连灵植灵气也并不如其他地方充裕。
封师妹深夜来此,该不会是为了独自练剑吧?
虽有猜测,景印白仍是循着巡查弟子的职责例行询问,正色道:“现下是后山宵禁,封师妹缘何来此?”
扶摇宗每日有巡查弟子,确保各处安危,以防外人入侵,行不轨之事。
而后山处被单独安排了一批弟子,今日恰巧是景印白与另一位同门当值。
封无离目光澄澈,毫无作伪:“夜间忽有顿悟,来此练剑。”
景印白顺着封无离的目光将视线投向封无离身后,确有剑意痕迹,并不再想,当下便信了,心中喟然。
封师妹当真是勤苦,他想这样的人,作为神器之主当真无愧,既刻苦,亦有天赋,修习剑道缺一不可。
作为玄阳长老的弟子,神剑出世那日他便知晓惊水剑当场认主,可宗主瞒下神剑之主,对外只道扶摇宗有神器镇宗。
后来长老与他道,神剑刚认主,宣扬太过只会适得其反,宗主如此,实乃护卫之举。
自那时,他便想见见这位封师妹,只是常琐事在身,封师妹又亦少出峰,因此也只远远见过几面。
说起来,倒有些遗憾。
“封师妹。”景印白微微一笑,有些腼腆,“素日听闻你剑道卓绝,也曾见你惊鸿一剑,不知哪日有时间,若能与你切磋一番,也算少了桩憾事。”
封无离本欲拒绝,三天太短,她要准备的事还有许多。
景印白注视着封无离,瞥见她微蹙的眉头,心下一空,面上难掩落魄,只是……
今日难能遇见,不知下一次又是何时?
终是又开口,“松临峰近日新开辟了一座的道场,其间有阵法相掩,精妙绝伦,切磋之后亦可留影再行复刻场景,提炼心性。道场名额难得,恰好我有。”
他斟酌几番,眼皮耷拉下来,“若是没有时间……便算了。”
松林峰?封无离正巧寻个时机去。松临峰长老玄阳长老精通阵法,因此护山大阵的阵眼并不在宗主峰,反而是松临峰。
而松临峰掌管宗门事务,戒律刑法。
是扶摇宗最严密之处,常人难进。她虽说是凌渊的大弟子,可却并无特权,进出亦需要通峰文令。
原本是打算与燕桓打算一番,只不过此人可控性太差,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纵使是冒险,她也要降低风险。
封无离接下景印白的切磋之请,“那明日辰时见,景师兄。”
景印白话语诚恳,说起话时眼神清正,如清风拂面,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还会对他有几分油然而生的好感。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景印白便是这样的人。
虽只在前往秘境时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也瞧得出他脾性如何。不信闲言碎语,只信他心之所感。
他看人,那双眼中总是透亮的,温和的,仿佛天地万物皆是同等的。
世人皆对温润公子礼待有加,封无离也不例外。
何况这温润公子眼中敬佩之情情之切切,相交之意又清正守持。
只是,他这番相交注定落空。
她想,若是几年前相遇,或许她与他当真能成为知交好友。
闲时切磋修炼,论道修真。
封无离神色复杂,可惜若他日当真再见,只怕是敌对之时。
景印白眉目间染上悦意,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片。
木片大概约三寸,小巧玲珑,松临峰三个大字很是显眼。封无离接过通关文令,凹凸之意传来,摩挲着,摸出是景印白的名字。
“封师妹,那便明日见。”少年声线同他的人一般,带着如玉般的润意。
微风吹过少年白袖,扬起片片叶声。发丝拂过,景印白随手抚开,目光远送,指尖却无端发烫。
忽地一道暗影闪过,景印白听闻风声,蓦地转头,灵力一扫并无任何人或他物。
今日怎的如此多思多想?
他想法骤散,开始巡查值守。
燕桓见封无离一人匆匆离去,来时面色焦急,联想到刚入宗时询问凌渊大婚怒气,平日相处的记忆一闪而过。
她来找她,该不会是要去劫人阻碍凌渊成婚?
莫说扶摇宗大能众多,虽宗主闭关,可身为剑道第一的凌渊还还在,纵使他厌恶凌渊,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封无离胜算毫无。
她再是多天赋过人,勤奋刻苦,神兵在手,对上活了几千年的凌渊,简直是异想天开。
到时一切成空,难道她还想再被囚天清峰吗?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可不知为何,还是追了上来。
没成想,倒是叫他撞见这一番同门情谊的场面。
为了进松临峰,竟还愿意曲意逢迎景印白。
燕桓只觉心中火猛地烧了上来,平时对他恶语相向,动不动就用剑刺他,说是商讨每次都一副吩咐的语气,好似他像个下人似得。
怎么?对他说几句好话就这么难?
气愤太过,燕桓手掌不自觉的用力,遮挡身形的树木裂出一道痕迹,见景印白回头忙收敛气息,气意却更盛。
若是封无离在此,知晓燕桓心中所想,定会翻个白眼给他。谁会温言好语对待第一次见面,就要差点弄死她的人,尤其还是事后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人。
*
日上,辰时。
封无离刚踏入松临峰的道场,顿觉一瞬清爽。
携带天地精纯的灵气涌入体内,滋润着经脉。
怪道景印白说道场名额难得,确实是一处好地方。
景印白早已侯在此处,往日道场外有许多弟子,只不过景印白听闻过太多闲言碎语,虽说自他知晓后便已遏制惩罚,可他并不想让那些弟子进来徒添目光。
“景师兄。”封无离先行一礼,以示开始。
二人交手剑气争鸣,封无离身法诡谲,剑势凌厉狠辣。一个回合下来,景印白仍游刃有余,封无离惊讶一瞬又转而猛攻。
几百个回合下来,景印白微微透气,封无离抓紧这间隙寻出破绽,带着寒光的剑刃贴上皮肤时,景印白被这寒气冰的一愣。
“景师兄,承让。”封无离收回惊水剑,连带着那寒意也一道离去,景印白温润一笑:“今日受教了。封师妹剑法卓绝,取势凛然,亦有寒山之意,在下败之虽荣。”
封无离原以为景印白在她剑下坚持不过多久,结果却出乎她意料,听着眼前人的赞叹,她忽地问道:“看过我剑法的人都道我剑势狠辣刁钻,似有魔修之势,难为正道,你却说我剑势凛然如寒山。”
景印白正色肃然道:“怎能如此说?世间剑法千百般,剑势自然也是千百般。以正邪来区分剑道,太过狭隘。难道正道便没有恶人,邪道便没有善人么?”
“封师妹,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剑,是我见过最惊艳的剑。”人剑合一,纵使是剑道第一人的剑尊,也没有如此的深度。
景印白自小便对世间万物生灵敏感,就连对一花一树一草木也有超乎常人的联系。
景印白恳切诚然,封无离手中惊水铮铮几息,只淡然一笑道声“多谢。”,随后如云雾般离去。
借着时间的错开,封无离先行潜入松临峰,多番打探后寻到阵眼,将最中心的阵法临摹下来。
她只需这几息的动乱,便够了。
回到桃夭院,封无离立马感到另一人的气息,察觉是谁后懒得搭理,正准备用灵力轰出去,那人却紧巴巴的贴上,抓住她的袖子不放手。
“你何必如此冒险?左右不过是成婚,不若之后寻到时机徐徐图之再将你师妹带走。”
袖上传来拉力,她蹙眉冷声道:“关你何事?”
燕桓:“为何不关我的事,你我同中蛊,你死了,我也得死,你受伤了,我还得跟你一起疼。”
“那就疼着。”封无离十分不爽这自以为是的语气,将他推开。燕桓见她没有丝毫迂回之意,又道:“不过是成婚,之后还可解开。”
妖王后宫之中,多的是妃子美人。就连他母后,亦有男宠。他从不把情爱当回事,纵然成婚结契又如何,到时解开不就是了。一道婚契,又能限制多少。
“此事,多说无异。反正我不怕死,也不怕疼。”
就算没有贺姚之所说的那件事,她也不会让贺姚之的魂魄顶着封无忧的身份成婚。
她已经忍过一次,不想再忍第二次。第二次被凌渊夺走无忧。
燕桓质问道:“凭你如今的实力去,不过是去送死!”
封无离有些怜悯地望向燕桓,“你忍了这么久,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得到了什么吗?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妖王的亲情给了凌渊,权利给了最宠爱的儿子。母后……母后没有亲情,只余全部爱恋给了男宠。
他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幻境中,映射人之执念,而燕桓的执念显而易见——求之不得的爱。
封无离循循善诱,仿佛在引导迷途的旅人:“你不是说恨他,厌恶他吗?为什么还要在忍下去,跟着我一起去杀了他,不好吗?”
燕桓眼神微动,一阵头疼似海潮袭来,有一抹幽香触上鼻尖,减淡了疼痛,他不由地向源头追寻,封无离摁住燕桓乱动的身体,抬手从耳后一拉,一个细长透明的东西缓缓出来,封无离只看了一瞬,指尖火焰已然攀上那物,化成一堆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