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宗弟子每月可接任务外出,你下次外出……帮我传封信可好?”
传信?
封无离:“只是传信?”
心底忽地有些惊异,送信不过小事一桩,扶摇宗内亦有专门的驿站,且修士之间相熟之人亦有传音之法。
凌桓话中之意,却是每月一封。
若说亲近,为何不让凌渊去。
封无离只思考一瞬,没再多露想法。
凌桓见封无离接下此事,又闻话中疑惑,忙道:“每月一封信,一年为期。”他赫然一笑,似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又道:“只是与家中报信而已,不会招来祸患。”
封无离没再细问,只道声好。
转念一想,许是同凌渊吵架,这才适时寻她。
未曾想到,他与家中关系这般好,既予他外出,却又放心不下彼此。这种感觉,封无离时常体会。
夜深人静之时,总会忆起她是否过得好,是否与人为善,是否甜梦一夜。想起无忧,封无离心底蓦地一软,家,总归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一处天地。
屋檐下,清脆的铃音透过封无离,撞到凌桓耳中,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下一瞬,那深沉晦暗无声无息沉入波光潋滟的湖中,未再溅起分毫波澜。
*
春风掠波,冬雨落尽,又是五年。
五年后,封无离入住天清峰后,凭着惊人天赋一跃进阶,十五岁已是金丹初期。
明日正逢下山之际,封无离前往凌桓的院子前去取信。这几月来,她练剑修行之时,凌桓常来闲聊。
谈至山下灯会之时,凌桓十分好奇,连忙追着她问。可封无离却也只是听说,并不曾真正见过。曾经果腹都难,谈何游玩。
现下有了机会,她正好带无忧去逛逛。当时此话一出,凌桓便央求着顺势带他一道。
“我甚少出门,还从未看过灯会呢!你带着你妹妹,定是要逛许久的。我听说,灯会要越热闹越好玩,你得带上我一道去。”
明明是剑尊之弟,身份贵重万分,可他却日日被拘在天清峰,居然连凡人灯会也未去过。
她是个淡漠性子,不太会与他人相处,因此也并不大爱热闹。可瞧见凌桓眼中微露的希翼之时,她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凌桓为人瞧着有些嚣张,可多日相处下来,她知晓他本性并不坏,反而有些天真的懵懂。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封无离却忽然觉得有些熟悉。熟悉到好似经历过一般。
“反正你也未曾去过,整日里待在这天清峰每日练剑不觉得烦闷么?”凌桓问道。
封无离忽然恍然大悟,这抹熟悉之意原是来自于自身。
她看凌桓之身份高贵,就如外人看她之天赋卓绝。她是凌渊的弟子,凌桓则是他弟弟。可凌渊从来待二人并无差别,那双眼中常年冰冷,看人如同在看一颗树,一块石子。
她与凌渊,皆是看似外表风光,却实则保留那份冷漠疏离,隔绝外界。
既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温情,又如何真心对待他人呢?
她回望数日点滴,才惊觉二人竟是如此相像。也怪道凌桓总爱寻她,不过是孤苦一人太久,恰好遇见同路之人,一时不由自主地便想同她相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想明白。
封无离掠过那句询问,张了张口,终道:“既要去灯会,便先提前准备一番。”说罢,兀自修炼去了。
凌桓面送她离去,对于此人的淡漠早已习以为常,懒得诽谤,心早已飘去明日的灯会。
翌日。
经过这几年的成长,封无忧早已从稚嫩小儿已成了半大的少女,许是因着幼时在雪中待得久些,身体较旁人略微羸弱。
可比之正常人,却是大为不同。五年时光,变化太大。因此封无离为掩下封无忧的不同,自她懂得人间常识后,封无离便盘下一座院落,亲自为她教习。
昨日,封无忧受到阿姐的来信,道明日陪她去灯会。
封无忧早早起床,院外开满的桃花随风而落,零星几片拂过她手,再一抬眼,便望见了同行而来的两人。
她顿时笑靥如花,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阿姐!”
封无离被封无忧扑了满怀,向来冷硬的面容也化成水,眉目间满是温和,笑道:“多大了,还如此冒冒失失。”
封无忧撒娇道:“再大也是姐姐的亲亲小妹。”
封无离顺着封无忧的话点头:“自然,阿姐永远会陪着你的。”
“平日可有乖乖温习书本,修行术法?平日里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可有什么想要的,待会去了灯会,阿姐买给你。”
封无忧一句句回答着,拐着封无离的手臂,懒洋洋地靠着她。
二人温情笑语,凌桓站着一旁却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
凌渊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只会留下一句句冰冷的话语,无外乎是修行不行,禁闭之类的。家中送信也从未有这般嘘寒问暖的亲切话语,多是问凌渊如何,他修行如何。
原来真正的亲人是这般相处的么?
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封无忧瞥见一旁的独处的凌桓,主动开口道:“你便是阿姐常提起的那个同门?”
凌桓思绪蓦地被拉回,那些烦闷被抛却,只注意到她话中的“常提起”一时有些盎然,故作高冷地应道:“嗯。”
封无忧性子古灵精怪,几句话便同凌桓拉进了距离。
三人一道同行,凌桓落后两步,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她……提到我时都说了什么?”
封无忧眼珠一转,沉思道:“嗯,我想想……”
凌桓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紧张。怪哉,平日旁人如何说他他全然不在意,如今却为了几句间接入耳的话上了心。
“阿姐说你……”封无忧悠然拉长了话语,凌桓提起心神,心里泛起点点期待。
“说你是个极好的人。看似为人冷淡,实则你的内心十分善良。她很高兴,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封无忧没说实话,其实阿姐说的是“看似跋扈,实则率真。外表瞧着光鲜,内里贫瘠孤僻。”可她却觉得阿姐最后一句不只是在说凌桓,还有她自己。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相反她看得透彻。知晓阿姐在宗门的不易,每日修行从不懈怠,不让阿姐的努力落了空,作了废。
阿姐口头不说,她却总是能望见她刻意隐藏的惆怅落寞。凌公子也是阿姐唯一提起的一个人。一个人在那偌大的宗门之内,若能有一好友,孤寂也能缓解几分。
再者,她并非说谎。阿姐内心,还是觉着凌公子为人不错,不然今日也不会邀他灯会相聚。
她只是说了句真心话而已。
嗯,没错。阿姐的友谊,由她来守护!
封无忧内心肯定了一番自己。嘿,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那厢封无离并不知已被自家阿妹出卖,凌桓听了此话,顿时望向封无离,担心太过刻意,仅是余光掠过,心下一阵诽谤。
平日里那么冷漠,说几句爱答不理的,私下里居然如此看好他?瞧不出来,此人竟有两番面孔。
转念一想,许是封无离不知如何表达对自己的肯定,所以平日的不敢说多了话,免得暴露了崇拜自己的意思。
哎,既然如此,自己还是不能让她拉了面子。
凌桓忽而悟了,自以为拿捏了某人。
封无离转头回望时,看见的便是一副古怪画面——封无忧眼神清澈,有些讨好的对她笑了笑。而一旁的凌桓,神色高傲,两颊却是有些微红,看上去以为明悟了什么世间大道一般。
……
好像有些奇怪,只是说不大上来。不过这二人相处这般融洽,倒是先前未曾预料得到的。封无离这般想着,不由放心几分。
既是出来玩,当是要做些让心情愉悦的事。玩得开心,今日才不虚此行。
周遭灯火明亮,众人被繁华笼罩,稚儿铃铛笑声,少男少女眉目盼情,温情又热闹。
封无离轻咳一声,二人视线立刻直勾勾传来:“来时我特意打听过,今日城中央会有烟火盛宴。”
封无忧听闻,眼中满是向往:“那阿姐,何时开始,我们现在就去吗?”
封无离摇了摇头,道:“现下不去,距离烟火还有段时间,城中央便是这条街最前方。”她示意封无忧看向周围,“沿着这条街游玩一段时间,恰好到了最前方便可看上烟火了。”
“好耶!”封无忧欣喜道。
整日待在院子,太过无聊。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定是要玩个够。
封无忧本是性子活泼的时段,路过街上铺子,已是眼花缭乱,只用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看向封无离,扯着袖子娇声道:“阿姐~”
“想买什么尽管买就是,阿姐全包。”封无离抚摸着封无忧的发顶,心中满足之意快要涌出。
“谢谢阿姐!”封无忧笑着,一鼓作气奔去卖小玩意的铺子。
灯会之中,大都是龙、凤、麒麟、鱼、兔子等生物的造型,象征祥瑞之意。亦有画作莲花、牡丹、松竹等。
封无离趁封无忧逛铺子之时,挑了三盏灯,兔子灯给了封无忧,麒麟灯给了自己,剩下一盏狐狸灯,给了凌桓。
凌桓收到时,脸上有一瞬的愕然,还未等封无离看明白便被他脸上的笑意冲没,只留下几分不知所措,“这是给我的?”
他抬眸,看见封无离淡淡上扬的嘴角,眼中倒映万千灯火,笑着问他:“自然。”
心忽地越跳越快,凌桓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如此纯粹的善意,逃避似地掩下羽睫,欲盖弥彰的遮掩自己的紧张。
他轻轻地捏住了那盏灯,好像下一刻这盏灯便会化为烟灰,如同未出现过。
他欲开口,面前之人却接着道:“我见你有些不大开心,恰逢灯会,赠你一盏灯,愿你顺颂时宜,欢伴未央。”
这确实出乎凌桓的意料。
想来,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第一次,送给他这个人,而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的礼物。不带任何利益的目的,只是……
只是——为了他能够开心。
原来,快乐这般简单么?一句祝愿开心的话语便能让他如此感动。可是为何从前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简单的开心。
封无离见眼前之人从落寞到欣喜又到落寞,不禁想到,难道是自己送错款式了?
她试探开口道:“是不喜欢这款式么?不若随我一道重新去挑挑?”
“不。”凌桓望向手中栩栩如生的灯,火红的狐狸眼神微眯,点缀着祝愿之语,心道这选得倒是很像自己,落寞之色褪去,真诚笑道,“很喜欢。”
他想,他会珍藏这来之不易的珍宝的。
封无离见此,心下放心。毕竟答应凌桓一道前来灯会,怎能留他一人孤寂落寞。耳旁传来少女嘻笑声,转头一瞥,封无忧带着大包小包雀跃奔来。
“阿姐!凌公子!”她忙将大包小包推至二人身前,瞬息的功夫,封无离被塞了满怀的,皆是些幼儿玩耍之物,鲁班锁,布老虎一类的,旁边则是一份份吃食。封无离无奈一笑,明明家中已有许多,无忧仍是十分喜爱这些小物。
再一眨眼,只见凌桓也被塞了满怀。
封无忧道:“阿姐说过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将我喜欢的买了三份,我们一人一份。”
“阿姐,我做的可好吗?”封无忧讨赏似的问道,封无离点头,满是欣慰,有妹如此,足矣。
“十分妥当。”
三人一路行一路停,途中偶遇猜灯谜,封无忧忙不迭的跑去,封无离见凌桓眼中跃跃欲试之意却踌躇不前便以一道玩也拉上他一道,内心只道明明面上看着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内里却是腼腆的。
封无忧连猜几个都未曾中,倒是凌桓一眼看去便对答如流,拿下头筹——金宝琉璃花灯。
“桓哥,你怎如此厉害?佩服佩服。”一路上下来,封无忧同凌桓关系亲近不少,自送礼一事后,凌桓便主动提出换个称呼,封无忧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当即便改口。现下见他赢下头筹,夸赞起来也是毫不吝啬。
凌桓一时耳尖微红,接过那盏灯,转身送给了封无离,“今日很是开心,这盏灯,还是送你。”他客套话能说上几套,可此刻面对封无离时,却只能硬巴巴地说出几句不灵巧的话来。
封无离却没接,只是问道:“为何?这是你赢下的头筹。”她觉得,如此有纪念之物应当自己留下才是,她看得出凌桓对它的喜爱,何况第一次入天清峰时凌桓便送了许多价值非凡之物,之后她若得宝物也皆会分予凌桓,可心下却仍是觉得受之不当。
毕竟她有的那些宝物,与凌桓给的对比起来并不值多少价值。
凌桓仍是执拗的将那盏灯送给了封无离,“今日得你一句祝愿,这盏灯也同样以祝愿回礼。”
“阿姐,桓哥如此真心,你便收下吧。”封无忧起哄道,哎呀桓哥愿意送这花灯,说明把阿姐当做真正的朋友了,记挂先前的赠礼,想不辜负阿姐的一番好友之谊。阿姐真呆,这都看不出来。
封无离见此道谢后便收下,三人气氛融洽,下一秒耳畔爆炸声响起,入目是斑斓的烟火,照亮整片夜空,如流星般绽开。
她不由勾了勾唇,若是每日都能如此同亲近之人相处,好友几许闲聊话语,便觉圆满。
而方才还眉眼带笑的凌桓,此刻望着烟火却是似笑非笑,那双充满温情的眼中已是不带笑意,反而是刻薄的凉意,似鬼魅下界,重新换了层皮,如同换了个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