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丹拎着食盒走到明华殿,她一路进了太子妃寝房,见她仍躺在床上,便未开口,只是将从御膳房拿出来的小食一一摆在桌子上。
便在她准备退下时,太子妃忽然动了动,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折丹复又跪下,“给娘娘请安,方才看娘娘在休憩,不敢打扰。”
她说话时,抬头看向太子妃,但见太子妃面色发黄,唇无血色,披散的头发也有些乱七八糟。
明明太子已经证明她的清白,太子妃却仍被禁足。
太子妃单手撑着身体,“你这是什么表情?在外面看见鬼了?”
折丹连忙垂下头去,又听太子妃开口问道:“林意梦呢?”
折丹木然答道:“奴婢不知。”
太子妃冷笑一声,“你不知?你怎会不知?你们两个一起出去,偏偏她没有回来,你怎会不知?”
脚步声重重响起,太子妃怒步走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看我的笑话,看够了没有?”
“奴婢怎敢?”
太子妃冷笑数声,一把将折丹推向一边,“你真是条养不熟的狗,我对你难道不比谢落梧对你好?这些年我赏给你金银珠宝,赏给你京城的宅子,那谢落梧究竟给了你什么?”
她问来问去,竟是在问这个问题。
折丹心中百感交集,她抬起眼看向太子妃,可她眼神空洞,好似看到太子妃注定的结局,亦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娘娘,折丹从未想过害你,但折丹有口难言。”
“好个有口难言!”太子妃愤怒走到梳妆台前,一把抓起一根金簪,“那本宫便用这簪子扎烂你的嘴。”
折丹实在没了力气,她既不求饶,也不躲避,仍跪在那里,直直的看着太子妃。
但见那根金簪指到她鼻尖,却被太子妃重重的扔到地上,又弹入地毯之中。
太子妃歪倒在地,冷笑了几声后,声音恶毒道:“好好好,你们都好,你们这帮狗奴才,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便是大哥和爹爹,竟也让本宫好好反省自己!”
折丹冷漠的看了太子妃一眼,向她叩头后道:“太子妃娘娘,折丹伴了你一年有余,保重。”
她站起身来,也不管太子妃那发怔的眼神,朝着殿外走去。
“等等!”太子妃忽然开口道。
折丹顿足,并未回头。
太子妃用嘲讽的声调道:“你在京城里不是置办了个裁缝店,你现在滚出宫去,不给本宫做出来合身的衣服,不许回来!现在就滚出去!”
折丹抿了抿唇,压抑的心头好似落了一束温热的光,她虽不答话,可脚步却轻快起来。
这份轻快一直持续到她走出东宫。
待再穿过两个街道,她便能离开皇宫。
她想及此处,豁然开朗起来,是啊,她为何想要改变林意梦,为何一定要唤醒林意梦。
林意梦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自会奔赴属于自己的路,她何必去钻那牛角尖。
她要离开皇宫,她要找谢落梧,她要让谢落梧知道,林意梦不会帮她们,林意梦是天意,她也只会帮天意。
是了,是了,她要离开这里,这也是个无限大的世界。
折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夏日热烈混合着清风一起拂过,好似自由也裹挟在其中。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朱红高墙,琉璃绿瓦,又停在湛蓝的天空上。
在她跨过那扇门时,几把刀倏忽出鞘,尖锐的反光挡住了她的去路,也照的她看不清了。
……
“太子殿下,人已经带过来了。”周砚知走进御书房,跪地行礼道。
太子一身鸦青长袍,发冠上绑着两根白色发带,垂在耳侧。他独站在书架前,那里仍然放着残存的画卷。
他听见周砚知的声音,头也不抬,淡淡道:“她不重要,楚淮月死了?”
周砚知一怔,没料到太子突然说起另一件事,炖了一顿才道:“是,他在看到楚淮宁人头之后,便一声不吭的走到寝房,用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之下。”
“如此死法,倒是便宜了他。罢了,一队废物兄弟而已……把折丹带进来吧。”
“是。”
不大会,折丹便被两个侍卫架进书房,掷在地上。
她神色绝望,也不管被摔痛的地方,规规矩矩的跪倒在地。
太子轻轻扶起她,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倘若折丹没见过那夜的他,此时的恐惧大概会消了大半。
折丹浑身颤抖,“奴婢不敢。”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被太子扶起,执着的跪在地上。
太子柔声道:“既然不敢,那你告诉我,宋晚禾现在何处?”
他说着,半蹲起身子,微微侧头,那双上挑的眼睛看向折丹。
折丹骇然,“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太子顿觉索然无味,他沉默片刻,好似想通了一样,又对折丹笑道:“我相信你,你的确是不知道。”
尔后,他又冲着书房外提高了声音道:“砚知,把她关起来。”
待周砚知绑了折丹,朝着东宫一处不曾有人的宫殿走去时,太子却也跟了去。
他此时地位稳固,又有着林意梦这个人告诉他未来之事,自是增了不少信心。
至于楚流璟,他这段时间不知是怎么了,好似野心消失的无影无踪,全然成了另外一个性格。
太子仍然记得,往日的楚流璟,处处同他作对时,那般剑拔弩张的状态。
而今,他已不需要把楚流璟放在眼里。
他唯一担心的,唯一记挂的人,只有那宋晚禾。
他心想:“晚禾自小被养深闺之中,眼下她大抵是流落民间,这般苦日子,怎能让她经历。”
太子这般想着,心中却更加愤怒,他对晚禾,全心全意,偏偏那长公主同驸马不知好歹,定要和他对着干。
他二人竟能做出假死之事。
“殿下,到了。”周砚知恭敬道。
太子点了点头,看向这处荒凉的宫殿,这本是给侧妃准备的明珠宫,可因太子妃的存在,倒是空了下来。
这倒也好,用来囚禁长公主,再好不过。
这天底下,又有谁能猜到,长公主会被太子关起来。即便是能想到这件事,也不会想到,他会把人关进东宫。
太子心情好了些,开口问向周砚知:“长公主和驸马身体如何?”
他以轻飘飘的口气问出这个问题,让周砚知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他低声回道:“按时送些食物和衣物,目前生日尚可。只是——长公主与是皇上的亲姐姐,是您的——”
太子侧目斜睨了他一眼,周砚知低下头去,再不敢问出口。
他需要太子,只有太子,才能帮他报仇。
太子见他面色紧张,轻笑道:“楚流璟还是我的好弟弟,待时机成熟,不还是任你处置?”
周砚知立刻跪了下去,“多谢殿下,在下万死不辞。”
“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生分了?”
周砚知沉默一堆,他挥退了随从,打开明珠殿的殿门后,又走到殿内深处,另打开两扇小门。
这里虽不是蛛网横结,却也是遍地灰尘,动作稍微大点,便能带动一股霉味。
周砚知站在门前,低声道:“长公主和驸马爷正在里面。”
待太子进去后,他便独自守在门前,只是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
他心中惶恐,毕竟他知道了太子太多秘密,待太子登基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可周砚知却不后悔,只要能让楚流璟死无葬身之地,便是下了地狱被恶鬼撕咬,他也无二话。
楚流璟屠了周氏全族,更是杀了谢右丞,而今竟将谢落梧囚在身旁。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周砚知咬紧牙关,身体因憎恨而微微发抖。
……
明珠殿久未进人,显得尤为冷清,即便是在夏日午后,这里仍然令人觉得寒冷,且光线灰暗。
太子信步走进房间,他的目光扫过陈旧的家具,最终落在一个圆桌旁。
那里正端坐着两个人,正是长公主和驸马二人。
他二人虽憎恶此环境,加之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因而被关在这里,所受压力只多不少。
只他二人听得门被打开,心知是太子找过来,当即坐直了身体,冷漠的望着来人。
太子单手负立,笑道:“流时真是冒昧了,请姑姑和姑丈过来做客,竟让你们这般衣衫不整。”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之下,长公主只觉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她那日正躺在床上,卧房里却冲进来一群侍卫,二话不说将她蒙头抓走了去。
她万万想不到,太子竟将她抓进东宫,关了起来。
长公主虽愤恨不忆,可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从容平和模样。听得太子冷眼嘲讽,只是一言不发的和他对视。
太子又道:“只要告诉我晚禾下落,姑姑自然能回去。”
长公主冷哼一声,微微愠怒,“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杀了我们。”
太子竟不反驳,点了点头道,“我本想着娶了晚禾后,将长公主上下杀个干净,如此,她在这世上便没了依仗,只能攀附于我。”
“砰——”一只手重重拍向圆桌,驸马早就忍无可忍。
即便驸马出身书香门第,性格温柔儒雅,这会却盛怒非常,恨不得杀太子而后快!
他指着太子怒骂起来:“楚流时,你简直是个畜生!是跗骨之蛆!天下女子这般多,你也承诺于太子妃,此生只伴着她一人,你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驸马虽说是骂人,却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指着太子不断颤抖,“哪怕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这个畜生知道晚禾的下落!”
虽是怒骂,太子却心情大好,他快步走上前来,握住驸马的手,“姑丈,这般说来,你知道晚禾现在何处?定是离长公主府不远吧?”
“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晚禾在哪!”驸马猛抽出手,狠狠地打了太子一巴掌。
他咬着牙道:“晚禾同我说你的不是,我竟不相信她!”
太子伸出手指,拭掉嘴角的血丝,神色一明,惊喜道:“晚禾妹妹竟私下里提过我?”
驸马忍无可忍,当即拿起凳子,朝着太子砸去。
然而他动作还是慢了些,周砚知已走上前来,一脚将凳子踢飞了出去。
凳子“嗖”的撞到墙上,摔了个稀巴烂。
太子笑道:“砚知,不要冲动。”
周砚知点了点头,默默退到一边,低声说道:“已将折丹关到隔壁了。”
太子混不在意,好似没听到周砚知的话,自顾自的拔出腰间佩剑。
他柔声笑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小时候我受伤时,晚禾同我说,不要怕,人有自愈能力,哪怕是伤口——”
剑光倏忽闪过,整个房间里满是驸马的痛苦哀嚎。
但见剑尖上犹在滴血,驸马的一只手已被平平削了下来。
“啊——你你——”驸马爷抓着喷血的手腕,惨叫出声,此事发生突然,他哪里来得及躲闪。
长公主再也无法冷静,她眼圈通红,怒道:“我和夫君只晚禾一个孩子,天下女子这么多,你何必纠缠于他!”
太子神色不变,平静笑道:“砚知,把姑丈的另一只手也砍下来,凑个好字。别忘了从寸脉处砍比较齐整……至于姑姑,毕竟是我姑姑,暂且留着罢,去把折丹的手砍了。”
周砚知拿着驸马的断手,目光越发暗沉。
他的心也开始坠落,他记得,他最初追随太子时,只觉得他是一个正直豁达的无双公子。
太子对他说:“我定帮你讨回公道,洗清你周家冤屈。”
可事到如今,他却只觉得一阵寒意由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