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谢落梧从小灵口中听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件,一直和太子妃举案齐眉的太子,头一次对太子妃发了极大的火,并将太子妃锁在明华殿里,没有允许,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第二件,则是和她有关。
眼下京城里流言四起,说是之前的八卦有误,太子所爱之人,根本不是谢落梧,而是宋晚禾。
要说那宋晚禾是谁,自是另一位名动京城的才女。
如此太子争夺璟王金丝雀的花边新闻彻底改版,变成了太子的替身白月光。
一夜之间,因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太子以往那温良恭贤的形象,顷刻坍塌,全然成了个只顾着私藏她人画像的登徒子。
谢落梧呷了一口碧螺春,看着小灵眉飞色舞的神采,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说那月王爷没有过来和她互通消息,她倒是也能想清楚,月王爷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如此这般,太子名声受挫,她也算是替原身出了一口恶气。
“那太子让我背了这么久的锅,他倒是深情人设做的好,保护了那宋晚禾。”
小灵听到谢落梧提起宋晚禾,微微有些黯然,“晚禾县主对姑娘这般好,却是红颜薄命。”
谢落梧放下茶盏,望着小灵笑道:“这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还不等小灵开口再问,便沉思着算了算时间,约莫那朝堂之上,应是开始对太子口诛笔伐了。
如她所料,此刻的金銮殿上已是一片死寂。
嘉庆帝批了不少参奏太子的折子,震怒之下,抓起御案上一叠奏折狠狠掷向殿下跪着的太子。
“枉你身为储君,竟为儿女私情如此失态!岂有此理!”
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
殿内官员屏息垂首,皆是一言不发。
太子从朝列中走出,端正跪拜:“儿臣知错。”
他面色不改,且无辩解之意,嘉庆帝本就在气头上,如今更是恨不得把太子贬为平民。
一个楚淮月已让皇室颜面扫地,而今连太子也这般不知轻重。
“好!好得很!”嘉庆帝猛地一拍龙案,“你既这般不知自爱,朕看这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来人——”
“陛下三思啊!”话音未落,几个老臣慌忙出列,齐刷刷跪倒在太子身侧。
林太师重重叩首,“太子仁德,心系黎民,此事定有蹊跷!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好败坏太子声誉。”
嘉庆帝压住怒意,望向太子,“那幅画究竟是你所为,还是他人故意放置?”
太子淡然道:“是儿臣自己的话。”
听此发言,殿上顿时起了细碎的议论声,林太师更是气的脸色发白。
吏部尚书拱手道:“陛下,京城上下本就在议论太子,称太子为夺他人心头所爱,竟将太子妃软禁在明华殿。”
另一人紧接着道:“何况太子妃如今还是毒害晚禾县主的最大嫌犯。东宫内务尚且如此混乱,只怕……”
朝堂之上,竟因一幅画,吵作一团。
“住口!”嘉庆帝厉声喝止,可心头却是一痛。
提起宋晚禾,他便想起长公主。
而今皇妹白发人送黑发人,个中悲痛,不敢深思。嘉庆帝只觉得心口一阵揪紧,晚禾已死,却还要被太子连累,辱其名声。
“传朕旨意,太子行为不端——”
“陛下!且慢!”正在这时,一道有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破了嘉庆帝的口谕。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待见到来人,楚流璟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竟是林行远,他刚离京不久,至今日不足七日,竟又返回京城,全然不顾边境战事。
他此次回来,自是为了太子妃之事,只是偏偏赶在这个时间,还是皇上下旨之时。众人以管窥豹,心中都暗自猜想,那林家势力究竟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嘉庆帝脸色骤然阴沉,冷声道:“朕当真是老了,连下旨都有人敢打断。”
林行远风尘仆仆地闯进大殿,两侧官员纷纷避让,他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并非为了太子之事赶来,而是因臣那不争气的妹妹!虽说臣妹平日里骄纵惯了,但绝不可能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刑部尚未调查清楚,林将军倒是张口就来,说话难道不要凭证据?”一位素来与林将军不睦的文官冷笑一声,“而今所有线索都指向太子妃,那晚禾县主正是在见过太子妃后中毒身亡,除了她,还有谁能近身下毒?”
又一人勃然怒道:“林将军,你当这朝堂是林家内院,岂容你这般进进出出,且你既身在京城,又将那边境战况置于何处?”
林行远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我再不回来,我这妹子合该受你们欺负!那边境早被我打怕了,还用得着你在这里多嘴?”
嘉庆帝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林爱卿,朕念你林家世代忠良,只将那太子妃禁足待查。你何故闯入朝堂喊冤?”
“臣妹是被冤枉的!臣确有实证!”林将军朗声道,“晚禾县主并未身亡,怕是长公主心怀不轨,故意陷害臣妹,从而扳倒太子也不可知!说你呢?楚流璟!”
楚流璟眼眸微抬,他见林行远说话这般粗声粗气,知道这人嗓门比理大,实在不愿意搭理,便移开视线。
只是他心中却觉得讶然,他虽知宋晚禾活着,却也不能肯定,可这林行远,却像是找到证据一般。
不只楚流璟惊讶,林行远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嘉庆帝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惊疑:“林爱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林将军声若洪钟,横了楚流璟一眼后,转身喝道:“抬上来!”
两名侍卫应声抬进一具薄棺,棺材内,竟是一个纸人。
这诡异的物件出现在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无比怪异,若是平常人,早被拉出去砍了。但林行远手握重兵,此刻又信心满满,自是无所顾忌。
“这便是臣在晚禾县主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若说这林行远是如何找到这纸人,却是林意梦的手笔。
她知晓自己若是贸然返回东宫,定会被太子察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又想到林行远正在回京路上,当即便起回合的心思。即便有人起了疑心,她只消说一句,为了太子妃考虑,便得以解决。
如此,林意梦策马行了一日有余,终于在官道上截住了返京的林将军。她忙将连日来发生的事尽数相告,林将军性格粗犷,直接将那宋晚禾的坟掘了。
便是如此,才有了此时这一幕。
殿上顿时乱作一团,眼看各方又要陷入争执,嘉庆帝勃然大怒,“够了!休要继续喧嚷!待刑部查明真相,再作他议!”
随侍太监连忙高喊:“退朝——”
这场闹剧般的朝会,就这样草草收场。
……
这边刚散朝,太子正要离去,便被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拦在了宫道上。
那老太监躬着身子,语气虽恭敬,说的话却分外笃定:“娘娘请殿下过去一叙。”
便是如此,太子这才来到凤仪殿,望着上首的皇后,一言不发。
皇后穿的一身金黄绸缎,脸上虽有些许风霜,却也能见其年轻时美貌,她喊太子过来,却不直接说事,而是将太子晾在那里,一声不吭。
待她喝完一盏茶,将手中的青玉茶盏搁在案上,这才柔声开口道:“本宫听闻,你昨日对林轻念动了手?”
她声音虽温柔,却字字浸着冷意与责备,“堂堂储君,与内眷动手,闹得人尽皆知,且不说成何体统,你竟连一个林轻念都管不住?”
太子垂下眸子,掩饰一丝阴霾,“儿臣今日在朝堂上颜面尽失,全是拜她所赐。未取她性命,已是顾全大局。”
皇后心中虽是这般想,可听这话被太子轻飘飘的说出口来,仍是觉得心底升起一股怒意。
又想到今早金銮殿上,太子差点被废,她心头火起,声音愈发冷厉:“你本就是为了林家兵权和朝堂上的影响力,连一时之气都忍不得?这些年教你的隐忍,都忘到何处去了?”
这话如同利刺,瞬间击碎了太子耐心。
他霍然起身,将案上的茶盏带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在手背上烫出红痕,他却浑然不觉。
“放肆!”皇后声音仍是柔和,却带了些威严,“如今连本宫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太子冷笑一声,“当初是母后要儿臣娶林氏,承诺待时机成熟,便立晚禾为平妻。”
皇后脸色骤变,左手轻挥,管事的太监立刻带着众仆从下去了。
待殿门合拢,她才压低声音斥道:“本宫说过,不许再提那个名字!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惦念着她?”
“是母后骗我。”太子直视着皇后,再开口时,已没了任何情绪,“儿臣小时候,格外信任母后,便是不要命,也要保护母后。”
皇后怒道:“哀家骗了你?”
太子冷笑不语。
皇后深吸一口气,稍微恢复了情绪后,从容道:“是你自己选了太子之位。当日你说要登临九五,方许她后位,如今反倒要来怪本宫?”
“母后,你若是想责骂于我,何必将事情全算在晚禾身上。”
晚禾那般皎如明月的女子,合该不染尘埃,更不该被他人嚼了长短。
皇后叹息一声,“本宫还以为宋晚禾死了,岂料那长公主倒是立了衣冠冢,倒是不知林将军是从何得知此事?”
太子漠然回道:“晚禾若不立衣冠冢,怕也难逃母后毒手。既无它事,何必继续说些废话,浪费口舌。”
他说罢此话,便豁然起身,扬长而去。
凤仪殿一时寂然。
“你给我站住!”皇后愠怒道,可太子早已走远。她静静凝视着太子的背影,忽然惊觉,他早已不需要她的敲打。
眼前的太子完全成了独当一面之人,再不是那个跪地求取宋晚禾的少年。皇后不知此变化从何时开始,大概是她还是个妃子时,咬着牙对太子说:“一定要杀了婵妃。”
是了,应当是那个时候,十二岁的楚流年第一次杀人,便杀了楚流璟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