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队身穿玄色骑射服的人悄无声息的进了东宫。
太子摘掉头上的黑色帷帽,露出惨白的皮肤,以及冰冷的视线。
赵公公急忙迎过来,他人还未到,已经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同太子汇报今日之事。
在赵公公说道:“月王爷在殿下的书房里,找到一副画”时,他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了僵。
他缓缓转过身去,冷漠的看着赵公公。
赵公公不敢多说话,不住的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哪里敢拦着月王爷,他又带了那般多人——”
一根羽箭射了出去,由赵公公的喉咙没入,尔后由脊梁处透出来。
赵公公死捂着喉咙,“饶命”二字还未说出口,便扑倒在地,没了声息。
由太子身后走出两人,动作麻利的将赵公公尸体移走。
东宫的侍卫和丫鬟跪坐一团,再听不到其他声息。
太子收起羽箭,缓步朝着后院走去。
他踏在月色之中,心中无比清楚,父皇憎恶他,母后看不起他。可偏偏他是太子,为何他是太子?
楚流年在跨过二道门,走到后院时,再次想到了答案。
因为林轻念,因为林氏嫡长女。
便是如此,他必须让自己足够优秀,足够有用,不能有一丝缺陷。
可现在一切像是镜花水月,即将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击碎。
“殿下!你可算是回来了!”一声哭号声传来,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太子妃提着裙摆,身后跟了一众拦路的妃嫔丫鬟,朝着这边涌来。
她们被灯笼映的一清二楚,在太子眼里,却像是一群人偶一般朝着自己冲来。
“太子殿下!你最好给臣妾解释清楚!”太子妃一松裙摆,隔开挡路之人,控制不住的对太子吼出声来。
她是真心对太子,平日自己的骄纵脾气,从不向太子展现。
而今她却发现太子书房里,竟藏着宋晚禾的画像,当真是失望之极。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宋晚禾?”太子妃抽搭着扑过来,抱着太子的小腿哭个不停。
她说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太子。
太子对她的脾气是极好的,不止是对她,对所有人都是那样彬彬有礼,同他相处时如沐春风。
可此时此刻,太子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太子眼神冰冷,一绺头发恰好挡住烛火,将他的半张脸藏匿在阴影之中,在这夜晚里,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太子妃起初还抱着太子的小腿哭嚎,在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的声音慢慢小下去,最终止住,连目光也垂了下来。
一股莫名的恐慌钳住了太子妃,明明她藏在华服之下,此时却无处躲藏。她在这瞬间忽然有一种感觉,她不是那种身份,她是林轻念。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早已嫁做人妻。
她其实什么都做不好。
太子妃惊慌的松开手,迟疑的喊了声:“殿下?”
尔后,她又想到,没关系,大哥快回来了,他一定会带着爹来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太子妃又有了一些底气,她嗫嚅道:“你既如此,我还在这里呆着做什么,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她到底是出现了畏惧感,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
却在这时,手腕处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太子捏着她的一只手腕,将她从拎了起来。
太子妃怒目瞪过去,只见太子那清亮的眼睛,在这深夜里,竟漆黑的吓人。她哆哆嗦嗦的虚张声势:“你……你干什么!我……我爹快回来了,我要回家……对,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大哥,要找我爹……”
她挺了挺胸膛,对太子娇呵道:“你听见没有,再不松手,我真的要生气了。”
太子松手了,他像丢垃圾一般,将太子妃丢了出去。
他本就满心怒火,如今将太子妃扔到一边,更是使出了不小的力气。
太子妃的身体砸在地上,由于力道未卸,她竟在地上打了个滚。
折丹苍白着脸膝行过去,急忙抱住太子妃,她身体发抖,半晌才颤抖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娘娘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妃重创之下,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又察觉到折丹正死死的搂住自己,只觉得一阵嫌弃,咬着牙将折丹推到一边。
她自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对待过,当即忘了恐惧,反而起了一丝怒意。
“殿下,你为何这般对我?你既心系宋晚禾,当初又何必求娶于我?你当我林轻念是什么!”
她说着话,折丹复又跪了过来,细细察看她的伤口。
只看见太子妃胳膊肘全是擦伤,鲜血不停的渗出,当即撕开衣衫替她包扎。
“嘶——滚开!”太子妃痛叫出声,一脚踢开折丹,怒视着太子。
她看见太子拉开了弓箭,箭头处反射着幽蓝的光线,正对她的嘴巴。
太子妃眼前的世界一阵模糊,心头陡然头痛,两行耻辱的眼泪落下。可眼见着那弓绷的越来越直,她终于明白,太子确实动了杀她的心。
她不能死,她不敢死。
太子妃瞬间偃旗息鼓,竟不自觉的朝着折丹的那里缩了缩。
折丹连忙护住太子妃,声音颤抖道:“是……是月王爷闯进来,把那幅画给奴才们……奴才们们看的……”
“画呢?”太子的声音阴沉,突兀响起。
折丹和太子妃同时抖了抖,东宫一片死寂,连呼吸听不见。
太子此时虽是在质问太子妃,可因太子妃正在折丹怀里,这个质问更像是针对她一般,手足顿时没了力气,软塌塌的垂在地上。
“我问你,那幅画呢?”
折丹眼泪扑簌落下,使尽全身力气:“画被我撕了!请太子责罚!”
“嗖——”一根羽箭射出,却死死的钉在地上。
原是太子妃豁然起身,将折丹推到一边。
她怒极,竟护在折丹身前,“楚流年,你当我是什么?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说心里只有我,我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太子,而是因我嫁给你,你才能当太子!”
“画呢?”太子置若罔闻,缓缓开口问道。
原来太子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想要那幅画。
太子妃冷笑一声,“我今日受的屈辱,竟是因为那贱人的一幅画?”
“啪——”太子妃的脸上多了一道掌印,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她嘴边滑落,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太子妃瞪大眼睛,捂着被太子打过的地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楚流年!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从来没有人动过我一个手指头!”
折丹失魂落魄的拉住太子妃,强迫自己冷静。
她并不喜欢太子妃,读这本书时,也觉得太子妃这人愚蠢又暴躁,简直是个工具人反派。可现在触及到活生生的人时,折丹却不想看她送死。
“殿下!”折丹哑着嗓子开了口。
太子府里一片安静,人人都缄默不语,等着折丹说出下一句话。
在折丹沉默的时间里,甚至听到了火苗燃烧的“毕波”之声。
“殿……殿下,那幅画,被……被月王爷撕碎了!但那碎片被奴婢收了起来,正放在殿下书桌上……”折丹说完这句话,立刻以头抢地,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太子的审判。
太子垂眸望向折丹,他对这个婢女有些印象,她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毫不起眼,却突然精通医术,又突然同谢落梧有了关系。
可这种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为了主子出头的人。
“书案上?”
“是……是,被……被撕烂的画,正在书案上……”折丹声音哽咽,她强压着恐惧,这才不至于泣不成声。
太子竟大步朝着书院走去。
等他离开后院,周砚知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低声吩咐道:“还不快些退下,管好你们的嘴,知道了吗?”
跪倒的下人纷纷磕头称是,他们好似被赦免了一般,静默的站起身来,纷纷散开。
折丹抬头看了说话的小厮一眼,认出他是太子书房里的书童,却也无暇多想。两人的视线相交时,那书童视线似有他意,却无暇说话。
在路过折丹时,周砚知还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帕,递给折丹。
折丹木然接过,等周围的人全部走了,这才慢慢的找回魂来。一时间,夏夜冰凉风,以及草丛里的虫刁叫声,纷纷涌入耳朵。
她的汗水也像是落雨一般,源源不断不断的滚落下来。
折丹无力的喘着粗气,又望见太子妃怔怔的站在黑夜里,连忙用手臂撑着身体爬过去,轻轻扯了扯太子妃的裙摆。
“娘娘……娘……娘娘……”
“滚!”太子妃猛然抽出裙摆,回眸恶狠狠的瞪着折丹,“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一定是你和谢落梧勾结在一起,帮助皇后杀了宋晚禾!你不要再演戏了!不要再演戏了!”
折丹一愣,这时才想起,林意梦已把她当做替死鬼推了出去。
就像原书里写的那般,她注定要被林意梦陷害而死,谢落梧也会难逃此劫。
她们要对抗的人,从来不是林意梦,也不是太子妃,而是这本书里的剧情。
艰难又无助。
折丹鼻头酸痛,忽然涌起无尽的委屈,她慢慢的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闷闷的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我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