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缙前去赴约。未见到周娴音的影子,反是被周将军周沧东命人约去了周府书房。
从前在军中,赵缙便是投入周沧东麾下,这才是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周沧东也并不是凭白将这机会给了赵缙,当年肃州之战,皇帝派他前去,彼时他已五十有六,早没了年轻之时的意气,身边围绕的皆是些胆小怯懦之人。急需一个不畏生死的猛将,为他打开这局面。恰好赵缙出现了,猛却不莽,肃州之战大获全胜,皇帝赐他加官进爵。当然,他也未曾亏欠赵缙,为他打了荐举状。自此赵缙便称他为恩师。若是没有他当年伯乐之恩,何来他后面的救驾之功,乃至为现在的永宁侯。
周沧东捻须微笑,语重心长:“元敬,你年岁渐长,身边总需知冷知热之人。音儿她……”
“老师。”
赵缙适时开口,他目光恭敬,姿态端正:“老师的栽培之恩,学生时刻铭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
随即话锋一转: “正因如此,学生才更不能应下此事。”
他迎上周沧东微怔的目光,又道:“学生如今身处漩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双眼睛盯着学生,欲寻错处。此时若与老师府上联姻,在外人眼中,便是结党营私。”
“老师与我这个天子近臣,捆绑过甚。此举,非但不能庇护老师府上周全,反而会连累老师数十载清誉,此乃学生万万不愿见。”
周沧东神色一变,眉头微蹙,盯着赵缙的神色。
赵缙察觉,语气放缓: “老师放心,在学生心中,早已视您如父。他日,九娘子出阁,学生必以兄长之礼,为她备下最丰厚的嫁妆,无人敢小觑。学生更会倾力相助,为她择一稳重可靠的良人。”
赵缙微微垂眸,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学生,事业未成,无心情爱,还请老师,体谅。”
他起身,正要对着周阁老深深一揖,却被周沧东扶下了。
周沧东一改方才严肃的神情,转而笑了,“元敬所言甚是。音儿乃是老来得女,便是对她多宠爱几分,元敬既对她无意,就让她再择良人去。”
周沧东于既是政坛老手,自然懂得权衡,比起一个强逼来且未必能掌控的女婿,不如换一个念旧情,肯出力,手握实权的义兄,或是更优的选择。
他也是极满意赵缙于他的态度,无论他在外行事如何狠厉张狂,在他面前却是从一而终的谦卑。
赵缙:“九娘子淑娴定能令觅佳婿。”
言毕,屏风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缙隐隐听见了一声九娘子。
屋内二人无人露出异样神情,好似不知。
周沧东饮了口茶,顿了顿又道:“许涧芳,此人你可知?”
赵缙正色道:“学生有所耳闻,天纵奇才,独中三元。”
周沧东一瞥:“此人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便不可多留。”
赵缙一叹,抬眸道:“学生心中有数。”
“那我就放心了。”
待赵缙离去,周沧东命人将周娴音带来了回来。
看着双眼通红的周娴音,他轻叹一声下了最后的通牒:“小九啊,你自己也听见了。”
宽厚慈爱的面容陡然一变:“爹在扬州还有一学生,你便嫁去扬州吧。”
随即,一阵哭声荡漾在府中。
———
那日一别,永嘉郡主却是更难忘连青晏的那张脸了。
永嘉轻轻摇了摇扇,卧在榻上翻着下人查来的东西,翻到某一页之时突然笑了,花枝乱颤:“怎会有这般蠢物?”
随手将那一页拂去地下。
一边的侍女习惯地捡起,只见上面写着,连母季氏欲将其弟之子入国子监,无法,屡屡怨其子。
永嘉讥笑道:“还是将一群蠢物,聚到一家去了,倒真是可怜了那薛氏。”她嘴上说着可怜,神色上却没有半分怜意。
又翻了一页,永嘉笑得更开心了,不知对身旁的侍女说,还是自语:“好大的胆子,竟敢放印子钱啊。”
有这样的家人,还怕不能将他拉下去吗?天助她也。
本朝律法定:规定官吏放印子钱“剥取民财”者,轻则杖刑、革职,重则枭首示众。
被惦记的连青晏却是浑然不知,心中却在烦恼的别事。
今日王宣又邀他明日下值去吃酒,他本想像往常一般寻个由头推拒掉,谁料王宣道是有法子帮宝哥儿去国子监读书,还真是不得不去了。
娘也是听风就是雨,国子监哪能说进就能进的啊。这样的事,他甚至不敢去给玉卿说。
他本也不想应的,哪知娘这回还是铁了心了,将从前在村里那些招数倾数使出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孝道逼人,本朝以孝治天下,要是哪个官员被道不孝,那便是自断仕途啊。
钱钱钱。
他俸禄本就没几个子,还得去被逼着应酬。
上回玉卿就是因为这事闹了他了,他也不敢再去账房里支银子。思来想去,连青晏想到他娘,从前他时时留下部分俸禄补贴他娘,娘那里定还有些银两。
思及此,连青晏便去寻季氏。
到的时候季氏很是悠闲地搓着牌,见他来随口招呼道:“晏哥儿,这是怎的了?”
连青晏将自家母亲请出来,吞吞吐吐说出了缘由,又道:“娘,你能否支些钱给我。”
连青晏本以为季氏还会再仔仔细细问问,谁料季氏一下子便答应了,痛快地让人生疑。
季氏看出了他的意外,安慰道:“晏哥儿,娘这些年还是攒了些银子的,你是娘唯一的儿子,要用就拿去用吧。”
“娘也正打算去给寺庙捐一笔不小的香油钱,只愿保佑我儿官运亨通。”
解了燃眉之急,连青晏轻松地应道:“多谢娘了。”
“娘对你一向大方,又不像你媳妇,老人说得好,娶妻还是得娶出身名门的贤妻啊……唉。”
季氏又像往常一般说着车轱辘话,但这一回连青晏并没有反驳。
连青晏会房的时候,薛玉卿正拨弄着算盘,一瞬他想起了他娘说的话。
心中滋生了一种隐秘的情绪。
熟而无礼,近则不恭。
他倏然讨厌玉卿拨弄这算盘了,分明从前瞧她这认真的模样,他心向往之。
薛玉卿想到今日看的信件,见他回来,正色道:“碧安,甚么时候可以将我母亲接到京城来,她身子一直不太好。”
当年他们成婚前便有所约定,若是薛母身子不好,便可以将她接到身边照顾,从前在庐州母亲就在她身边住过一段时间。
连青晏瞥她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岳家富庶,岳父健在,他有什么理由将岳母接到天子脚下,没由没头,被旁人知晓了,说不定还会遭嘲笑。
“再过些日子吧。”他只想将这个话头翻过去。
薛玉卿感受到他的轻慢,但以为他只是累了,便道:“你累了,早些休息罢。”
话未毕,连青晏从身后抱住了她,又温声:“卿卿。”
薛玉卿实在没心思应对他,轻拂开他的手,道:“我今癸水在身上。”
闻言,连青晏悻悻松开手。
话头被堵住了,连青晏突然想到明日便是端午,赶忙找补道:“玉卿,明日端午,我陪你与容儿去看龙舟,观潮吧。”
薛玉卿笑了笑。
赵缙刚离开周府,石径便疾步迎上。他素来沉稳,此刻脸上却带着罕见的慌乱。
“主子,陈小将军出事了!”
石径急声禀报:“在会仙楼,与那乔氏女纠缠不清,闹得……那女子如今要跳窗,引得百姓围堵,场面快要压不住了!”
闻言,赵缙面色不好,心中怒骂“蠢货”。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将那乔二捞出来,如此这般大闹一出,日后陈询的仕途又该如何。
当年军中他答应大哥要好好护住陈询了,便仔细为他筹谋,没想到反将他护的冲动又鲁莽。
这等权贵风流韵事,最是街头巷尾喜闻乐见的谈资。
赵缙赶到时,会仙楼下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皆仰着头,对着高楼窗边指指点点。只见一道身着单薄妃色衣衫的女子身影,背对窗外,摇摇欲坠。
“刘纪!”
赵缙声音冷厉:“即刻驱散闲杂人等,清场!”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提步冲向楼内。
会仙楼掌柜早已面如菜色,忙忙迎上去,仓皇指路。
不过几瞬,赵缙便精准地找到了那处包房,包房从里面锁死住了。
赵缙面沉,左手紧按剑柄,眼底蕴着戾气。他后退半步,猛地抬腿,几记重踹狠狠落在雕花木门之上。
“砰——轰!”
门栓断裂,整扇门应声而开,歪斜欲坠。
房内景象赫然呈现。
蓝衫男子握拳站着,一言不发,好似被钉在原地。仔细看去,触目惊心,男子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匕首。
鲜血几乎浸透了他胸前大片衣襟,洇开一片暗红。
他神情几变,扯着嘴角好似在笑,眼中满是怒意。
见此状,赵缙快步抢上前去,怒声低喝:“陈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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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