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焰和月蕊都下意识皱紧了眉,看向晏雪临。
晏雪临逼近一步,声音低了下去:
“……说清楚。”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白白告诉你?”玉衡冷冷扯了扯嘴角,“我要和你定交易契约,晏雪临。”
“雪临!”月蕊不安地低喊出声,“……这小人诡计多端,不可信!小心有诈——”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关你什么事?”
玉衡怨恨地转头打断她后,目光又死死盯回晏雪临,“我听闻忘忧阁最以‘一诺倾魂,契守千秋’闻名妖市……晏雪临,难道你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出尔反尔,自砸招牌不成?”
狐妖面色阴沉,沉默在阴暗的地下空间里蔓延。
柳重焰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
半晌,晏雪临才开口道:
“好,我和你交易。”
他抬手,指尖妖力流转,一张古朴纸卷自他袖中滑出,悬浮于两人之间。
“……以吾之血,启此契言。”
晏雪临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纸卷之上。血液并未晕开,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纸面上游走,伴随着他低沉清晰的念诵,勾勒出繁复而神秘的赤金色符文轮廓。
“交易内容:玉衡仙君需将其所知,关于谒天司近期指使其所为之一切谋划,毫无保留、如实告知于吾,晏雪临。”
玉衡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诡光,也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纸卷上,急急补充:
“晏雪临及其所有在场关联者,必须确保吾之性命无虞。交易达成后,直至吾安然离开此地、返回仙界之前,尔等皆不可再以任何形式伤害于吾。”
晏雪临眯了眯眼,有些讥诮,但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血液在纸卷上交汇,符文彻底成型,紧接着,纸卷无火自燃,化作一团焰红火焰。
火焰持续了数息,便倏然收敛,消散于无形,只余下一缕淡淡的焦灼气息,象征着契约已成,无可反悔。
柳重焰死死盯着那火焰熄灭的地方,牙关紧咬。月蕊忧心忡忡地看向晏雪临,欲言又止。
“契约已立。月蕊,把花枝收起吧。”
晏雪临目光落回恢复行动力的玉衡身上:
“现在,说。”
玉衡整了整凌乱的衣袍,却先是狠狠剜了月蕊一眼,仿佛要将积攒数百年的怨毒尽数倾泻。
“说清楚?好!晏雪临,你且听听!”
他声音拔高,“我玉衡飞升以来,司掌一方文运,在人间留下多少传世诗篇、劝善篇章,引导凡人向善,积攒功德香火,何错之有?!可你……月蕊!还有你那牡丹楼……仗着在妖市有些根基,明里暗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
晏雪临不爽地拧起眉:“这和谒天司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干系大了去!”玉衡嗤笑一声。
“她四处散播流言,诋毁我名声,说我道貌岸然,私德有亏!更可恨的是,竟屡次三番蛊惑那些本已诚心供奉我的信众,断我香火,毁我庙宇!此等行径,与那长舌妇、妒忌小人何异?”
月蕊原本还因血契之事忧心忡忡,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柳眉倒竖,再也按捺不住:
“我呸!玉衡,你还有脸在这喊起冤来了?你与那些女仙、凡女纠缠不清,始乱终弃,我揭露的哪一桩是冤枉了你?”
“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虚伪浪荡的做派,将你的真面目告知那些被你温文尔雅假象所蒙蔽的信众罢了!”
玉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脚: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何错之有?她们慕我风仪才华,我心怀慈悲予以回应,虽有露水情缘,却也赠与诗词、点拨修行,助益良多,从未强迫!”
“我身为仙官,引导文运、教化众生才是大道正途!你揪着些风月琐事不放,毁我清誉,断我修行根基,才是其心可诛!”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语气甚至有几分委屈和愤懑:
“是,我是与几位女子有过情谊,可天下男子、才子风流倜傥者何其多也?差我一个?我与你好聚好散,是你自己心胸狭隘,执念深重,偏要因爱生恨,纠缠于我,处处与我作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恨我至此,要毁我道途?!”
“因爱生恨?纠缠于你?”月蕊简直要被气笑了。
“当年在仙界,我不过是一株无足轻重的小花灵,你把我当年一片真心践踏在地,利用殆尽后便弃如敝履……”
“我人微言轻,即便豁出性命揭露你的丑事,换来的却只是无人采信,反被逐出仙界的下场!”
“就连唯一愿为我仗义执言的晏雪临……也被你等借机明升暗贬,困守在那偏僻的诸天宝库,未经许可不得再下人间……!这些旧账,我从未有一刻敢忘!”
“玉衡,你对不起当年那个天真懵懂、信你敬你的小蕊,更对不起因你之故前程尽毁的晏阁主!但如今——我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求助无门的小花灵了。”
“我是朱雀城的牡丹楼楼主月蕊!我苟活至今,拼尽一切挣来这个身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告诉这天下人——他们顶礼膜拜的仙君,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不堪!”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陈年旧怨、情感纠葛与理念冲突纠缠在一起,如同乱麻,在这阴暗的地下空间里激烈碰撞。
晏雪临面无表情地听着,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一阵阵发胀发晕。
除了争吵声让他心烦意乱外,更是因为——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在仙界的那些前尘旧事,终有一日会被柳重焰知晓……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面下,以这种形式被揭露出来。
两人言辞虽未触及核心,只是些模糊碎片,但那少年是何等敏锐之人?晏雪临心思复杂难言,下意识瞥向柳重焰,试图从那张脸上捕捉任何一丝反应。
巧的是,少年也恰在此时扭过头来,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然而,预想中的探究或疑问并未出现,柳重焰的目光只是极快地在他脸上掠过,被烫到一般,竟先一步迅速移开,重新投向了那对争吵不休的旧识,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侧脸和若有所思的沉默。
见他的态度,晏雪临心头莫名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秘密被悬在半空却无人接住的怪异感油然而生,比直接面对质问更让他觉得……
浑身不自在。
百大夫早已检查完春兰的伤势,此刻正默默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兰则蜷缩在月蕊身后,听着两位昔日仰慕与依赖的“大人”如此撕破脸皮地对骂,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
终于,玉衡在月蕊连珠炮似的犀利指责下节节败退,他终究理亏,气得脸色通红:
“……好啊,好,月蕊,几百年不见,你真是长进了!不愧是妖市楼主,这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功夫,真是大有长进!我说不过你!”
月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是你自己心虚理亏,满口荒唐言!”
玉衡猛甩了下袖子:“罢了!与这无知妇人纠缠旧事,纯属浪费唇舌!”
他强行切回正题:“是……我承认,我多年来受尽了这女人的窝囊气,只想寻个机会叫她尝尝苦头,让她也体会体会我这些年的憋屈…!”
“可她自逐出仙界后……就一头扎进了这藏污纳垢的妖市,还混成了什么劳什子楼主,藏得严实!我身为仙官,官职在身,怎能做出越界寻私仇的事来?”
月蕊冷笑一声:“虚伪。”
玉衡不理,继续道:“就在那时……谒天司的人,主动找上了我。”
………
玉衡从前是有听闻过人间有一个权力滔天、掌管监督众多仙门的谒天司,但其行事隐秘,具体细节他这等清贵文仙并不甚了解。
那自称“命使”、头戴遮面斗笠的人,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毕恭毕敬:
“小人奉上命而来,冒昧叨扰仙君,实因人间近来妖氛日盛,诸多事端,皆因那朱雀城妖市而起。尤其是一位自称‘忘忧阁主’的狐妖与其党羽,行事张狂,罔顾人妖界限,其恶名远播,竟引得不少隐匿妖族纷纷效仿,为祸一方,百姓苦不堪言。”
“司内诸位大人忧心忡忡,但谒天司毕竟只是管理规矩的机构,不擅武力,不便直接插手妖市事务。”
“久闻仙君您不仅文采风流,更心怀苍生,嫉恶如仇。故特遣小仙前来,想恳请仙君出手,略施小计,助我等‘处理’一番这愈演愈烈的妖患。”
玉衡端坐于云榻之上,指尖轻敲扶手,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不知贵司欲要本仙如何‘处理’?”他语气淡漠。
“再者,你说你是谒天司‘命使’……”
“面见上仙,为何藏头露尾,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斗笠人闻言,头颅垂得更低,姿态愈发谦卑:
“非是小人有意怠慢,实乃……面容早年受过重创,早已容颜尽毁,狰狞可怖,实不敢以此污秽之貌玷污了仙君圣目,惊扰仙驾,万望仙君恕罪。”
玉衡素来喜洁爱美,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中那点探究之意便淡了几分。丑陋之物,确实不值一顾。
他冷哼一声,算是揭过此事,却并未放松警惕。
“至于如何‘处理’……”斗笠人似松了口气,忙接回话头,声音压得更低。
“其实无需仙君劳神动用仙法神通。只需……借仙君之手,将一种特制的‘安神散’,寻机让那些不安分的精怪服下即可。此散会令它们嗜睡乏力,再无精力外出滋事,绝无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举一来可稍作惩戒,二来……也是司内想借此机会,观测此‘散’对不同妖物的具体效用,以便日后完善,更好……‘安抚’那些躁动的妖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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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