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百大夫,快过来看看!!”
“…我没事。”晏雪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抬手用袖口抹去唇边的血迹。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却强行稳住呼吸,推开柳重焰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
“一点小反噬,死不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扫过面前紧张的几人,扯出一个笑,“吓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而缓慢的鼓掌声,突兀地从阴影深处传了出来。
啪、啪、啪。
不紧不慢,带着十足的嘲弄。
“我说怎么这荒郊野岭的破庙底下,突然这么热闹……原来是你大驾光临了啊,晏雪临。”
地下空间内的四人瞬间绷紧了神经,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富贵暗青流云纹锦袍的男子身影,自黑暗中缓步踱出。他面容俊俏,上下打量了一番面色苍白的狐妖,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恶意。
“几百年了,你这爱管闲事又死要面子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他轻笑一声,“看见什么阿猫阿狗落了难,都要不自量力凑上去伸爪子。怎么,上次侥幸破了侍从身上一道小术,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你闭嘴!”柳重焰第一个暴怒出声,周身魔气轰然炸开,化作一道紫电直刺男子面门!
然而,异变陡生——
原本昏睡过去的春兰却突然睁开眼,眼见少年就要伤到男子,她竟不顾一切,扑向玉衡前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这一击!
“春兰!!”月蕊失声惊呼。
柳重焰戾气正盛,本欲连这碍事的花妖一并撕碎,但晏雪临与月蕊急切的喝止声同时响起:“阿焰!住手!”
电光石火间,柳重焰手腕硬生生一偏,凌厉的魔气擦着春兰的肩膀掠过,带起一蓬血花。
春兰惨叫一声,重重摔落在地,肩头血肉模糊,但总算避开了要害。
“真是条忠心的好狗。”男子毫发无伤,反而冷笑连连,“主人还没发话,就急着扑上来咬人了!”
柳重焰面色阴沉,还要出手,晏雪临却在旁边对他猛摇头。
“玉、衡!!!”
月蕊简直要气疯了,咬牙切齿,冲上前扶住春兰,“春兰!你醒醒!你看清楚!他是在利用你!他就是当初那个害我至此、欺骗我的玉衡!”
“我,我知道!”春兰忍着剧痛,泪眼婆娑地望着月蕊,声音破碎而痛苦。
“楼主……对不起……我…我不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什么真爱仙缘,您平日里的教诲,蕊儿一刻不敢忘……更不敢忘您当年受过的苦…!”
她喘息着,一边受百大夫治疗,一边断断续续道出真相:
“是他……他说……他说您当年被迫离开仙界时,身心受创,竟不知自己曾孕育过一个孩子……那孩子魂魄不全,流散天地……他说唯有引魂灯可寻……要我瞒着您偷出灯来,帮他暗中查访,说是……说是怕您知道了伤心,想等有了确凿消息再……再告诉您……我、我只想为您分忧,护住您可能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楼主!”
“孩子?!”月蕊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我什么时候有过孩子,我自己都不知道……玉衡!你竟编造出如此荒谬的谎言欺骗春兰?!”
春兰闻言,彻底醒悟过来,巨大的被骗感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她,她泣不成声:“我,我错了…楼主!我对不起您……!”
玉衡仙君终于畅快地大笑起来。
“不错,是我骗她。我若不编个像样的故事,这忠心耿耿的小丫头,怎会心甘情愿为我偷灯,又怎会乖乖跟我来到这鬼地方?”
他阴冷的目光转向月蕊,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月蕊…我的好蕊儿,你以为你躲在人间,建个什么牡丹楼,就能安然无恙了?”
“你这些年……明里暗里坏我多少好事,散我多少香火,毁我多少名声!你真以为,我会一直忍着你吗?”
“我费尽心机布这个局,就是为了把你引出来!我知道,以你那点可笑的慈悲心肠,绝不会对身边的小花妖见死不救。”他语气愈发怨毒,“只是没想到,这条阴魂不散的狐狸,也跟你搅和在了一起。”
他视线再次落回面色苍白的狐妖身上,嘲讽道:
“晏雪临,你还真是无论在天上地下,名声都大得很啊!怎么,自身都难保了,这一次,还要强出头护着她吗?”
晏雪临缓缓抬眼,面无表情。
一缕未擦净的殷红血痕残留唇边,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点秾艳胭脂,衬得他那份虚弱都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危险。
他稍稍偏头,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玉衡身上,像在审视一件死物。气息微弱,却带着千钧重的鄙夷: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出手?”
话音未落,早已按捺不住的柳重焰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暴起。
这一次,他周身魔气凝聚如实质,化作数道狰狞的鬼首,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四面八方扑向玉衡!
玉衡顿时周身仙光大盛,腰间玉佩、腕上手串、发间玉簪等数件护身法器同时激活,形成一道厚实的光罩。少年狠厉的攻势撞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光罩剧烈波动,却未能立刻破碎。
玉衡被震得连连后退,脸上首次露出惊骇之色,色厉内荏地高声呵斥:
“放肆!”
“我乃天庭正仙!你一个堕入魔道的小小修士,安敢以下犯上?!不要你的狗命了!”
“狗命?”柳重焰却攻势不停,杀意滔天,冷笑道,“我这条狗命,本就是阁主给的!他若今日有半分差池——我便将你仙骨一根根拆了,神魂一寸寸碾碎,让你轮回十万次也不得超生!”
“疯子!”玉衡又惊又怒——他是真没料到,这魔修真的敢对他下死手!他不懂规矩——那狐狸懂啊!真就放任他来了?!仙气对魔修的压制本该是天然的优势,待他脱身回到仙界禀告,足以将那藏污纳垢的妖市翻个底朝天!
他身上的法器确实不凡,护身光罩坚韧,一时半刻,柳重焰凌厉的攻势竟真未能破防。
反倒是少年周身被精纯仙气灼出数道伤口,衣衫破损处隐现焦痕。
可柳重焰仿佛感知不到痛楚,眼神嗜血,下手越发狠厉疯狂,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玉衡终究只是个擅弄权术、疏于实战的文仙,哪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拳脚功夫更是稀疏平常,在柳重焰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只能狼狈不堪地连连躲闪,几番勉强回击都显得绵软无力,已是左支右绌。
晏雪临只是冷冷看着,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不是生死相搏,而是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无聊戏码。
就在玉衡全神贯注应对前方魔气狂潮,心神稍懈的刹那——
“缠!”
月蕊看准时机,指诀疾点,喝出声。早已蓄势待发的妖力瞬间注入地下,数条粗壮坚韧、布满尖刺的墨绿色花枝破土而出,如灵蛇般疾速缠绕而上,死死捆住了玉衡的双脚脚踝!
“呃啊!”玉衡猝不及防,只觉脚下一紧,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惊呼着向前扑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仙君风仪荡然无存,显得狼狈万分。
护身光罩因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和主人心绪的剧烈波动,光芒一阵乱闪,明显黯淡了几分。
柳重焰岂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他眼中血色更盛,周身魔气再度暴涨,抓住光罩波动的瞬间,凝聚所有力量于拳锋,一拳狠狠砸下!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层坚固的光罩应声破开一个大洞,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魔气森然的手如铁钳般——猛掐住了玉衡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玉衡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因窒息而面色涨红发紫,他艰难转动眼珠:
“月…蕊!晏雪临!!我若死在这……你们……不知道…后果吗?!!”
柳重焰的手指收得更紧,魔气几乎要蚀穿他的护体仙光,玉衡的威胁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呜咽。
晏雪临闻言,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直到玉衡眼球开始上翻,挣扎的力道逐渐微弱,他才淡淡开口:
“阿焰,够了。”
柳重焰眉头紧蹙,指节反而又收紧了一分。
晏雪临的目光扫过他,语气加重几分:“松开。我还有事要问他。”
柳重焰这才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咳——嗬!!”玉衡重摔回地上,双手捂着脖子,蜷缩着身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
柳重焰拍了拍手,依旧盯着玉衡,如同盯着濒死的猎物,随时准备再次扑上去撕咬。
玉衡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月蕊召唤出的、布满尖刺的墨绿色花枝依旧死死缠绕着他的脚踝,刺尖深深扎入皮肉,带来阵阵刺痛和麻痹感,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他抬起头,恶狠狠瞪了一眼月蕊,又将目光投向晏雪临。
此刻的他,发冠歪斜,锦袍沾满尘土,脖颈上一圈清晰的紫黑色掐痕还在散发着丝丝魔气。
晏雪临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
玉衡嗤笑一声:“你们不敢杀我。”
“是,我不敢。”晏雪临也轻笑,“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狐妖,身份低微,怎敢动您这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天庭仙君呢?”
他微微倾身,眸里流转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但你要知道,这两百年,为了坐稳‘朱雀城忘忧阁阁主’这个位置,我总得学些新东西……”
顿了顿,欣赏着玉衡骤然收缩的瞳孔,狐妖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一些……很有趣的小手段。能让人好好地‘活着’,却彻底从这天地间‘消失’,叫谁也找不到,还能让人清晰地……感受时间。”
“仙君博闻广识,觉得这等微末伎俩,可还入眼?”
玉衡的嗤笑僵在脸上,不知是想起了这些年间传得风风火火的、关于“忘忧阁阁主”的可怖传闻,还是狐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煞气。
他面色顿时苍白下来,紧紧咬牙,一声不吭。
——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一袭红衣、笑里藏刀的妖主,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仙界谨小慎微、忍辱负重的白衣少年仙官了。
“……晏雪临,”玉衡死死盯住狐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谒天司的动向吗?”
晏雪临眯了眯眼。
“前段时日人间的草木精怪失踪事件,你有所听闻吧?”玉衡深吸一口气,“还有让春兰窃取引魂灯……这些都是,谒天司让我做的。”
“放我离开,我便将谒天司的谋划,原原本本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