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这件小事 第79章 生疏

“是吗？那可真是了不得啊。”洛亚芙尼接话道。

临时租借来的大提琴摆在座椅旁边，她挺好奇对方会拉出怎样的曲子。

因为自己不了解如何演奏乐器，所以有朝一日能以第一视角看别人拉提琴，她觉得也是件蛮有意思的事。

做好一系列前期准备，克斯科首先试拉了几个音找了找手感，然后调整好姿势，一手按在琴颈上扶弦，一手持着琴弓搭在琴身中间偏上的位置。

脑海里众多的回忆声势浩大又无比隐秘地展开活动，如引力作用下翻涌的潮汐，卷携着他所需要的旧日信息源源不断送达到岸上。

——然后，随血液流入手臂，唤醒骨骼和肌肉的深层记忆。

琴弓稳稳地朝一个方向拉动，琴箱缓缓倾泻出音色独特的长颤音。

灵巧的指尖变幻着落点，音高随之发生改变。

那一行行写于另一个世界的曲调就这么重新在另一个不相干的时空亮相，洛亚芙尼作为唯一的看客，以特殊的灵魂视角安静地注视这把红木色的漂亮乐器。

绵长婉转的乐声如同液体煮沸后冒出的浓浓咖啡香，逐渐充盈满这间不大不小的琴房。

…………

一曲毕。

经由乐手刻意控制才好不容易形成的几个小漩涡的魔力核心瞬间崩塌溃散，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如他们所计划的一样落入了那本书籍里，还有多少一等恢复自由，就蒲公英似的地散落到了各处。

她问克斯科，尊敬的囚犯先生，你是否需要我这个听众鼓掌喝彩？

克斯科说，随便吧，随便你了。

琴房恢复了安静。无论是脑子里的，还是耳朵能听到的。

约莫是属于幻听的嘈杂恭维声和雪花一样，来时喧哗，消融时就变得普通许多。

最后使空气泛起季节错乱的寒意。

他没有得意地问她自己方才那一曲拉得如何，而是凝望着那只陌生的右手怔怔地出神。

就好像前边外放的嚣张自信只是颗天上一闪而逝的流星，在它失去踪迹后，人们便该默契地对此保持缄默。

可洛亚芙尼偏生不是那样能安分坐在人群中、乖乖遵守主办方颁发的所有规则与条例的路人甲乙丙。她是踩着人潮重叠的阴影一路逆行而上的杀手，是寻常人类所看不透的谜题。

她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自顾自地给出评价：“其实我觉得挺好听的，嗯，虽然我不擅长音乐，所以给出的判断多半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呢。总之，按照以往的任务分配方式，接下来的测试就交给我好了。”

“你存心来烦我是吧。”克斯科没好气地说。

如果她直接开口抨击他演奏得烂也就算了，但在那边故意说什么“好听”，那不明摆着是故意来恶心人的吗？

“哈哈，你听出来啦。”她轻快地笑着，并不意外自己的诡计被拆穿。像克斯科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喜欢在自己身处劣势时看见别人摆出一幅怜悯的姿态；他对自己每个方面有足够清晰的认知，所以不需要任何粉饰太平的言语来安抚情绪。

那是施舍，是一种侮辱。反正唯独不会是朋友间友好的鼓励和嘉赏。

所以她偏偏要这么干。她是十分纯粹地，怀抱着想戳他痛脚的心情将这番话道出口的。即便她说他拉的曲子“好听”不是假话。

“我这也是关心你嘛！”她乘胜追击道。

“关心得很好，下次别关心了。”

“那不行。囚犯先生你可是一早和我结了深仇大怨的，不关心你，我关心谁去？”

“……”

见对方被逼到自行静音装失踪，她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摆出一副在浑身上下写满欠揍的丑恶赢家嘴脸。

**

再一次简单的破坏测试。

“刺啦”一声，细碎的微芒像触电的火花，闪烁在手指和纸页接触的边缘。是的，她正在尝试撕开提前做过标记的那几页书。

其实洛亚芙尼最开始连同伴提出的“用刀来破坏封皮”都觉得尤为愚蠢，不过为了方便和便捷性，她终于还是忍耐下了这点不情愿。

（主要她也没能顺利想出其他更好的招数。）

“结果如何？”克斯科问。

“流失的魔力量比实验中补充进去的更多，显而易见的失败。”

她等记录完实验数据后重新把纸笔收回背包，带着点遗憾、又好像不怎么遗憾地道：“中午约定好要和贝克去新开的餐厅吃饭，然后下午开始我就要去附近魔力浓度大的地方踩踩点了。等明天，嗯，总之这段时间先把这些停一停吧。如果我们面对的敌人连人类都不是，那补充多少魔力进法阵里都没有用的。”

“这点我同意，但我们有倒霉到那份上吗？”

洛亚芙尼因这句话情不自禁发出两声冷笑，回复他：“能惹得神明出手干扰的东西，你说会是什么？”

两个神明打擂台。

“啊。”那可就太刺激了，克斯科很是感慨地想。

要知道这种程度的大事件在无数个魔法师们雄赳赳气昂昂计划统治世界的年月里都称得上稀奇。

说到这个，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两人突然感知到的异常增长的魔力浓度。问了洛亚芙尼，得到的答案不出意外地和他心底隐隐的猜测符合上了。

“难道你和……认识？”

“不一定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只是大概率、有可能、应该、或许——”

她拖长了尾音，就在克斯科满心以为自己即将要听到结尾的词的时候，突兀咽下了嘴里未尽的话语。

“你，”毫无征兆的，克斯科听见了一阵剧烈的、刺耳嘶哑的呛咳声。他原本准备发出的疑问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心悸。

“咳，咳咳……”

女孩死死捂住嘴巴，就好像是囫囵吞咽下了一团白花花的医用脱脂棉那样，喉咙又干又痒，到后面甚至还多出了几分痛意。

克斯科则是完全的状况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近乎算得上共通的五感被外力截断和削弱，等仅剩的那点痛感缓缓流通向他的灵魂，信息的延迟已经高到堪比两个人了。

他只好把这份警觉投向外边的环境，防止有人趁此机会搞偷袭。

洛亚芙尼狠狠掐了两把自己手背和大腿。

在意识中，似有五颜六色的玻璃和琉璃制成的万花筒打翻在她的脑海里，稀里哗啦撞碎成无数块粉末状的光斑，将单调枯燥的视野和对事物的感知觉一通搅合，混淆成一滩湿润灼热的沼泽地。

一阵恍惚。

她一只手扶着墙壁，整个人不受控地继续干呕了两下。

虚虚张开的手掌下意识摸向了能触摸到脉搏跳动的脖颈，“等等，停！别动！”到这会，克斯科再如何想装聋作哑也意识到了过分的不对劲，赶忙提高了嗓音。

然后女孩还真就没动了，身体僵住了会才低着头轻声嘟囔抱怨：“我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在男人的接连的询问声中，她一点点将异常的状态调整了过来。

“没事吗？”

“没事。当然没事。”她重重地道。

洛亚芙尼丝毫没有要解释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克斯科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他直接冲上去问她，“你刚是不是回忆了和那个神有关的事情才应激成这样”？

如果真把话问出口了，总感觉他事后会被报复得很惨；而且即便是出了些延迟，他借由同具身体的便利依然分析出了点东西。

那份骤然袭来的情绪勉强能和恐惧搭上点边，所以他不想问。

何况以洛亚芙尼的性子，她对自己情绪的判断指不定还不如自己啊。

“……唉。”

挣扎犹豫到最后，他到底是好好维持住了这条横贯在两人间最后的社交界限。

[你要说什么？]听到叹气声，洛亚芙尼面色沉沉地拧起眉。

而克斯科摸摸自己新长出来不久的那点良心，缓缓道：“我记得今天是周末对吧，要不你到晚上把身体给我，我带你去散散心？”

**

单以纯粹的理性来思考，与其费尽心思编造一套逻辑通顺的瞎话来解释她自己都非常不了解的这些异常状况，答应对方去喝酒来把事情给混弄过关无疑是更简单的选择。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直接同意。她只是在克斯科第二次询问时没有拒绝。

这便是洛亚芙尼现在坐在吧台上的原因。

但旁边坐着的、很像是怪谈幽灵一样突然冒出来的贝克可就不在他们二人的计划中了。

“失策了。”克斯科大感可惜。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么。]洛亚芙尼点了杯气泡水，看起来意外的心平气和。

“偶尔喝喝又没什么。”他说。

就在他们交流的空隙，贝克也察觉到了这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友善地回过身对她笑笑，挺骄傲地道：“需要我来推荐几杯吗？”

“不用。我只是闲得无聊过来坐一会。”

“不打算喝酒？没事，这里也有不含酒精的饮料。就当是预祝我们合作顺利，我请客。”他拍着胸脯说。

洛亚芙尼想了想，低声答应了。

这家酒吧是较为安静的那种类型，毕竟克斯科比她更受不了多人的氛围。

贝克话很多地给她做着介绍。

吧台后的调酒师手法眼花缭乱地拿起不同的杯子和瓶子，大力将雪克杯中液体摇匀。

冰块在容器里哐当哐当清脆地响。

明明他同样是第一次来，但他不经意间所展露出的游刃有余完全是一副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能迅速混成本地人的样子。

就感觉，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混得很好。

上午和下午都很忙，她这会算是终于歇下了，暂时没什么事可做，于是盯着桌面逐渐发散开了思绪。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

她半个身子趴付在冰凉凉的天然石板台面上，心想，假如说他终身被困在了那座落后的南欧乡镇，反倒是有一点令人惋惜……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心里话说出口了，“你会后悔吗？”

女孩脸上的表情淡得像白开水，几乎找不出能和任何一类情绪相绑定的特征或趋向，但她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眼睛，给人以某种可怖的、被顶级猎食者锁定的威慑感。

贝克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问题。

他愣了愣，然后坦然道，肯定是后悔的。

很后悔，后悔死了。

“——所以，我发誓要让这段已经变成错误的人生更有价值一点。就算我永远会后悔如果没有踏出那一步就好了，但既然往事已成定局，那我终归要在后续有限的选择里，挣扎出相对来说更好的那个结果作为弥补。”

他认真地回答她。

是修改呢。

——

PS:洛亚芙尼的应激反应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和剧情有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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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