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风信子
花语:纯洁、沉静、真挚,不敢开口的爱。也有默默守护、重生希望的寓意
又是一年岁末时。
几场不大不小的冬雪过后,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撕碎的棉絮般落在玻璃窗上,转瞬融成一小片水渍,为窗外的世界裹上一层朦胧的素净。
舒昱熹在花店里来回踱步,指尖时不时拂过窗边那盆开得正盛的仙客来——殷红的花瓣沾着细碎的水珠,是她今早特意喷的水。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订单列表,屏幕上只躺着两单同城配送,心里暗自盘算:这样的天气,大家怕是都不愿出门了,生意该会少些,不如早点打烊,回家煮碗热汤面。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手机在收银台上“嗡嗡”地振动着,像是在催促。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时,还顺手将耳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您好,是舒昱熹小姐吗?这里是德恒律师事务所,想请您抽空来一趟,有份财产转移协议需要您本人亲自签字确认。”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而正式。
舒昱熹握着手机的手指顿了顿,心里满是纳闷——她从未与人有过财产往来,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事?
但转念一想,店里此刻确实不忙,便应道:“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迅速穿上那件米白色的毛呢长外套,仔细锁好花店的玻璃门,围巾在颈间绕了两圈,才踩着积雪朝律师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雪粒子落在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透着冬日的清冷。
刚推开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一股暖融融的暖气便扑面而来,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
前台小姐立刻站起身,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请问是舒昱熹小姐吗?”
舒昱熹点点头,将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光洁的额头:“对,我和你们所的罗律师约好今天过来。”
“罗律师在4楼402办公室,我帮您刷开电梯。”前台小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操作着电梯旁的刷卡器,电梯门“叮”地一声缓缓打开。
“谢谢。”舒昱熹道了声谢,走进电梯。
随着数字从“1”跳到“2”再到“3”,她的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的衣角——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财产,会需要她签字?
电梯门在4楼打开时,“叮”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走出电梯,沿着走廊很快找到了402室,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推开了门:“罗律师,我是舒昱熹。”
话音刚落,沙发上坐着的老者缓缓转过头。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目光落在舒昱熹身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未施粉黛,一张素净的鹅蛋脸,圆圆的狐狸眼微微上挑,透着几分灵动,挺直的鼻梁下是淡粉色的唇。
一身米白毛呢长衣裹着纤细的身子,里面的白色鱼尾针织裙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头发随意绾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刻意的、朴素的优雅。
“舒小姐,请坐。”罗律师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微笑着点头致意,将一份厚厚的协议推到她面前,“先看看这份协议,有什么疑惑可以随时问我。”
舒昱熹在沙发上坐下,指尖拂过协议封面的烫金字体,心里的疑惑更甚。
她快速翻阅着,协议条款严谨清晰,每一条都明确写着将一处房产及部分存款转移到她名下。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解:“恕我冒昧,罗律师,我想知道江先生为何要将财产转给我?一般来说,财产不应该由亲人继承吗?”
“你们不是认识吗?他没提前告诉你原因?”罗律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疑问,转头看向一旁的老者。
沙发上的老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就知道,以那小子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和你说的。”
他顿了顿,看向舒昱熹,眼神温和了许多,“姑娘,你先别急着签字,跟我们去看看那处房子,路上我慢慢和你说清楚。”
舒昱熹心里的好奇已经压过了疑惑,她点了点头:“好。”
罗律师驱车前行,车内的暖气很足,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坐在副驾驶的老者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姑娘,我姓罗,叫罗青,是个画家。开车的是我儿子,也就是你找的罗律师。江无是我的学生,算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门生——他从小对色彩就特别敏感,眼睛像能看透颜料里的秘密,天生就是吃美术这碗饭的。”
舒昱熹听到“罗青”和“江无”这两个名字时,瞳孔微微一缩——她虽不怎么懂美术,却也在艺术杂志上见过这两个名字。
罗青是国内水墨山水画界的泰斗,江无则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青年画家,两人的作品多次在国际展览上获奖。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多了几分敬意:“原来是罗大师,久仰您的大名。”
罗青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你应该和江无挺熟的吧?最起码……知道他这个人吧?”
舒昱熹愣了愣,仔细回想和江无的交集——初中、高中时的校友,毕业后她开了花店,他偶尔会来买花,有时会站在花店门口和她聊上几句,聊天气,聊店里的花,从未提过其他。
她轻轻点点头,:“知道。我们也算是朋友吧,他来买花时会聊两句。”
罗青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舒昱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那双半清半浊的眼睛里,始终流露着淡淡的遗憾与惋惜,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雾。
车子在一座古朴的府邸前停下时,舒昱熹彻底愣住了。
那是一座充满东方古典美的宅院,乌黑的门匾上刻着“望舒轩”三个流金大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醒目。
朱红的大门被推开后,一条青石板路蜿蜒向前,右侧是潺潺的水渠,一座小巧的白塔桥横跨其上;左侧是几棵亭亭如盖的古松,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像披了件白裘。
穿过挂着红灯笼的连廊,假山流水旁立着一座六角亭,亭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叮铃”的轻响。
三人走进客厅时,舒昱熹的目光瞬间被正对面的墙壁吸引——那是一幅用马赛克瓷片拼成的画,画里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从左到右,三幅不同的模样:第一幅里,她身着淡青色的宋装,发髻上簪着一支白玉簪,正低头轻抚一朵盛开的牡丹,眉眼温婉得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第二幅是浅色旗袍,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支毛笔,低头写字的模样,连垂落的碎发都透着温柔;第三幅则是敦煌飞天的造型,她手抱琵琶,衣袂飘飘,眉眼间带着几分灵动的仙气,宛若神女。
“……这、这是什么意思?”舒昱熹的双眸微微睁大,震惊与不解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着外套的下摆——江无为什么会画她?还画得这么细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小习惯,都被精准地捕捉在瓷片里。
罗青看着她震惊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沧桑而沙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客厅里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悠远:“姑娘,我先给你讲个江无自己写的童话故事吧。”
有一颗星星还很小很小,不如其他星星那般璀璨明亮。它总觉得自己没什么价值和作用,便闭上眼,自甘坠落,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有一天,皎洁美丽的月亮拉住了它,疑惑地问:“小星星,你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往下坠呢?”
星星睁开眼,凝视了月亮许久。
月亮实在太漂亮了,比其他星星口中所说的钻石、珍珠、美玉还要好看许多倍。它垂下头,没有回答——心里的自卑感沉甸甸的。
月亮继续温柔地说:“你是我见过这一片璀璨星河中,最独一无二的星星!你只是被蒙上了一层灰,等我叫风婆婆来把灰吹走,你就能一直明亮下去了。”
这是星星第一次被人夸赞,心里又开心又雀跃。它抬起头,满眼期待地问:“那你会陪着我吗?”
月亮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它。
这是星月之间的约定。
为了这个约定,星星不再往下坠,而是努力让自己发光发亮。终于,它抖落了身上的灰尘,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干净,在夜空中璀璨闪烁,成了世人仰望的风景。
激动的星星立刻去找月亮。月亮还是从前那个月亮,依旧是让它心动的模样。可月亮,却完全忘记了它,忘记了这颗曾被自己称作“最独一无二”的星星,也忘记了当初那桩星月之约。
星星心里掠过一瞬的伤心,但很快安慰自己:月亮总会想起来的。它要一直陪在月亮身边,守住当初的约定。
可后来啊,星星渐渐发现,自己的陪伴,竟给月亮带来了不少麻烦。
彻底的绝望涌上心头,星星最后化作一颗流星,散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光亮,朝着远方坠落而去。
“那个星星是他,月亮是你。”
听完那个藏着心事的童话故事,舒昱熹没有明白为什么她会是江无的月亮。记忆里她和他没有太多的交集。
罗青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是本巴掌大的绘本,封面用牛皮纸包裹着,边角泛着温润的旧意,旁边还放着一张烫金的画展门票,印着“江无个人画展·时光碎片”的字样。
“去看看吧,”他将东西递到舒昱熹手里,指尖带着岁月的温度,“他生前总说,想让你看见他眼里的世界,也许……他一直盼着你的莅临。”
舒昱熹捏着那本绘本,封面的触感粗糙却温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意漫上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低头看着门票上江无的名字,突然想起他每次来花店买向日葵时,总是笑着说“这花像小太阳”,原来那时他眼里,早就藏着她没读懂的光。
画展那天的天气格外好,像是特意为这场迟到的相遇放了晴。天空蓝得像被泉水洗过,连风都少了冬日的凌冽,裹着淡淡的暖意拂过脸颊。
舒昱熹穿着那件米白毛呢外套,怀里揣着绘本和门票,站在画展门口时,竟莫名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像是推开了江无藏了半生的心事。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赞叹。
舒昱熹沿着墙壁慢慢走,目光落在一幅幅画作上,才真正懂了罗青说的“天生的色彩敏感”。江无笔下的向日葵,花瓣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金,连花盘里的籽都透着饱满的生机;他画的雨巷,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灰,油纸伞上的蓝却亮得像能滴出水来——每一抹色彩都像有生命,在画布上诉说着执笔人的欢喜与温柔。
可当她转到最里面的展厅时,空气仿佛瞬间冷了下来。
这里的画全是深色调,墨黑、藏蓝、深紫交织在一起,像浓得化不开的夜。
尤其是正中央那幅名为《深海》的画,画布上是一圈圈旋转的漩涡,黑色的浪涛里藏着细碎的白,像溺水者最后挣扎的泡沫,连看的人都觉得胸口发闷,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绝望拖进深渊。
舒昱熹站在画前,指尖冰凉。
她盯着那片漆黑的漩涡,脑海里突然闪过江无最后一次来花店的模样——他穿着黑色的外套,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买了一束白色的风信子,说“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也不知道那束花送出去了吗。
那时她只觉得他脸色不好,却没多想,现在想来,他那时该是陷在怎样的绝望里,才会画出这样压抑的画?她甚至不敢细想,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一笔一笔将黑暗铺在画布上。
全部看完时,舒昱熹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她走出最后一个展厅,心里满是感慨,终于懂了罗青那日眼底的惋惜——那样一个能把阳光画进色彩里的人,最终却被黑暗困住。
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永不开口的爱。
连一句告白都没说出口,真替他惋惜,心里莫名的抽着疼。
她攥着口袋里的绘本,正准备抬脚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舒小姐,等一下!”
舒昱熹疑惑地停步转身,看见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姑娘快步走来。
手里捧着一个卷起来的画卷,用天蓝色的丝带轻轻绑着。“罗老师刚才在展厅里看见您看画特别专注,没好意思打扰,特意委托我们在您走的时候,把这个转交给您。”姑娘将画卷递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谢谢你们。”舒昱熹接过画卷,指尖触到画布的质感,心里又泛起一阵柔软。
她抱着画卷回了家,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将画展开——这一次,她愣住了。
画布上没有浓重的黑暗,只有满溢的阳光。画面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正伸手拉起旁边的小男孩鼓励他。而小女孩身后,一轮金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把光芒洒在两人身上,连地面的影子都透着暖意。
仔细看,其实女孩的五官很像舒昱熹。
“江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轻轻摸着画布上的阳光,声音里带着疑惑。
她找了个原木色的画框,把这幅画装起来,放在床边的柜台上。
许是这一天的情绪太过翻涌,舒昱熹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