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诚峻目光平静地看向江澜,语气如常冷静:“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任彦煳合作的?”
江澜摸着下巴,语气漫不经心:“嗯……前几天吧,就是你被释放以后。挺新鲜的联盟。”
“什么?!”韩诚峻眉头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冷静。他声音低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江澜耸耸肩,语气轻飘:“从你第一次找我辩护的时候。我见过很多真正有求于律师的委托人,他们紧张、焦虑、反复沟通。可你——干净利落,连托辞都不带多说一句。”
她盯着他,语气忽然一转:“你不是无辜,你是有备而来。冷静,是因为你知道有人会替你擦掉痕迹。”
韩诚峻静静望着她,没有否认只是反问:“没有多话,就意味着我有问题?”
江澜淡笑:“当然不是。但你那种‘干净得不合逻辑’的安静,不是性格,是控制。”她靠近一步,目光一沉:“你太会掌控了。”
气氛一紧,江澜忽然道:“你很嫉妒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吧?周初生。”
“没有。”韩诚峻面无表情地答。
江澜却像等这一句很久了,挑眉一笑:“说谎。”
江澜语气冷静、专业:“你刚才眼球右移、短促眨眼,是典型的情绪抑制型说谎反应。”
她轻轻一笑,语气淡然地补充道:“不是我随口乱猜的——这是我一位朋友告诉我的。她是某家三甲医院的精神科主任,专门研究FACS系统,也就是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提出的面部动作编码系统(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
江澜顿了顿,语气一变,带上一丝锐利的锋芒:“她说,这类反应常出现在高压情境下,尤其是在某些高功能型人格障碍者身上——外表冷静、控制力极强,却缺乏共情与自省。”
她语速不疾不徐,步步逼近,眼神沉着地看着他:“你藏得很深,韩医生。一直都藏得很好——直到今晚。”
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在下达一份临床判定:“从小训练有素,情绪极度自控。但也正因为这种‘完美掩饰’,你恰恰展现出了高一致性的反社会型人格特征。更准确地说: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High-functioning ASPD)。”
江澜缓缓吐出一句话,如同诊断结语:“你擅长迎合社会规范,甚至维持良好的职业形象,可内核却是冷漠、疏离,甚至残忍。”
韩诚峻神色不动,依旧平静地开口:“光凭这些,你就能判定我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
江澜笑了笑,语气轻快却不失锋芒:“嘻嘻~你别急嘛~为了搞清楚你的身份,H省警方可是特别请来了多名权威精神科和心理学专家——来判断你是否符合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High-functioning ASPD)的诊断标准。”
韩诚峻脸色微变。江澜注意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语气忽然变得锐利:“我倒挺好奇——你那么恨你哥哥,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就压你一头?”
韩诚峻语调依旧平稳:“我没有恨他。”
江澜突然打断他,语气陡然提高:“你有!”
她目光凌厉:“你的自控能力确实很强,可你是个高度自我中心的人。你受不了有人比你优秀——尤其是他。即便他随母亲离开原生家庭,和她一起搬到H省生活,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甚至改了姓、彻底脱离你们家族,可他依然耀眼得让你无法忽视。哪怕在资源匮乏的条件下,他仍能在医学比赛中脱颖而出。而你——你在S省,背靠强大的资源,却始终觉得自己被他压了一头。”
“你也很优秀,但你不满足于优秀。你必须胜过他。于是,你开始模仿他的道路,他读医学,你也读医学;他参与科研比赛,你也参与;他靠实力进入项目,你却认为他比你‘幸运’。你不想听见别人议论,说你比不过父亲前妻的孩子。”
江澜继续道:“你15岁那年被诊断出亚斯伯格综合征(高功能自闭),可你的成绩依旧优秀。你的父亲并未太在意,只是叮嘱你好好表现。就在那时,你遇到了你的启蒙恩师——陆靖衡。他推荐你加入由傅仲良博士主持的人体行为研究计划,也就是‘人类在道德困境中的神经反应机制实验’。”
江澜神色一敛,语气缓慢却清晰:“从那时起——你学会了压制情绪、隐藏反应、操纵规则。”
“到了19岁,你参加了S省组织的高级心理行为实验——‘人性与冲突诱导决策行为模型研究’(简称:MIC-HBD项目)。你凭借出色表现拿下第一名,甚至打败了周初生。这一次,你终于压过了他。”
“但你自己清楚——你能拿第一,背后有多少人为你铺路。项目负责人是傅仲良博士,推荐人是陆靖衡,你父亲又与韩家老爷子关系密切。连你的‘精神评估报告’——也是由傅仲良本人出具,所有人都在帮你。”
“于是你开始被压垮了。你觉得自己明明很聪明,为什么永远站在别人的影子底下?你开始痴迷于控制人性。‘人性与冲突诱导模型’的实验目标你倒背如流,但你没停在理论里——你开始‘实践’它。”
江澜目光寒冷:“你不再满足于研究数据,而是开始测试人的恐惧与情绪边界。你得出一个结论——比起正面攻击,剥夺更能激起人的绝望。人类最难承受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且无法确认失去。”
“所以你做了第一次尝试,不是人,而是宠物。那些嘲笑过你、质疑过你的老师、同学的宠物,一只只离奇失踪。”
韩诚峻冷冷一笑:“猫狗失踪你也能扯到我?你有证据?”
江澜轻轻拍了拍陈思羽的肩,语气玩味:“证据嘛……我们英明神武的陈队,可是翻了不少年的旧案。”
陈思羽猝不及防被点名,差点呛到,忙配合道:“嗯……确实。”
江澜继续道:“你父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让许桐远收购了S省一块荒山地皮——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笑得像个抓住老鼠尾巴的猫:“我朋友后来把那块地买下来,主动提供给警方调查——谁知道,居然挖出了几十具被虐杀的小动物尸骸,还有破损的衣物、项圈、碎骨。最关键的是,失踪宠物主人的名单,和你学校的老师、同学惊人地吻合。”
韩诚峻面无表情,但嗓音低沉:“那么多年了,猫狗尸骨有DNA吗?就凭几根骨头你们就认定是他们的宠物?你们真可笑。”
——但,他的嘴角轻轻抽动,脸色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江澜却冷笑一声:“控制情绪,很辛苦吧?”
她缓缓靠近,语气陡然变得冰冷:“不过——你埋的,不只是猫狗。”
她低声吐出一个名字:“陈语丽……”
韩诚峻瞳孔骤缩,终于露出真正的破绽。
江澜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你把她和那些动物埋在一起,是不是觉得这样更安全?还是觉得——有这么多猫猫狗狗陪她,她不会太寂寞?”
韩诚峻沉默不语,但脸色明显变了。
这时,陈思羽手中拿着的韩诚峻手机“叮”一声响起。两人互视一眼,江澜立刻道:“快,把手机给我!”
她接过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海豚晚上好的表情包】——发送者昵称为:Moonlight Sonata(月光奏鸣曲)。
江澜心中一震——这正是她们一直在等的那个“对方”!
她凝视着对话框,迅速思索。片刻后,她发出了一个“喝着饮料的海豚”表情包,仿佛顺着之前的暗号节奏继续传话。
她的手心渗出冷汗——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准确拿捏了对方的暗语逻辑。如果判断失误,对方一定会立刻提高警觉甚至彻底断联。
数秒后,对方回了:【OK】【Enjoy Melody(享受旋律)~】紧接着,又追加一个“海豚唱歌”的表情包。
江澜瞳孔微缩:对方放下戒心了!
她和陈思羽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点头。
陈思羽立即按下耳麦:“张毅,目标确认——立即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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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张毅迅速应声。
此时,陆靖衡刚合上手机,对宾客微笑:“不好意思,刚刚回复私人讯息。”
宾客随口回应“没关系”,然后他们继续寒暄。
下一秒,仁义医院主楼大门被人推开。警灯闪烁,数名警察鱼贯而入,会场顿时骚动四起。
张毅径直走向陆靖衡,掏出文件:“陆院长,这是逮捕令,请配合调查。”
陆靖衡脸色僵住:“你们搞错了吧?我……”
张毅冷声打断:“请你立即交出手机。”
陆靖衡一脸疑惑,眉头紧锁,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张毅目光沉冷,不容抗拒。
在对方压迫般的注视下,他只得僵硬地掏出手机,动作缓慢而迟疑地递过去。
“请你解锁。”张毅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无法违抗的威严。
陆靖衡指尖微微发抖,最终解开了锁屏,将手机重新交到张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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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澜依旧冷静地看着韩诚峻,继续说道:“你父亲或许并不知道你杀了人……但他知道你曾虐杀动物。在你未成年时,他为你多次善后。对他来说,这只是‘小问题’,反正你有病,他也觉得无所谓。”
她语气渐渐沉下来,冷得像刀锋:“也因为如此,你成年之后学会了如何自保,但你依旧——有恃无恐。你心里一直盘着一笔账:你姓韩,你是韩老的孙子,是韩廷峥的儿子。只要你布好局,就没人动得了你。”
她语气一顿,眼神冷冽:“你简直就是陆靖衡的完美接班人!所以他才会在那段沉寂时间里,不动声色地训练你!他——是H省二十五年前那起连环命案的真正元凶!”
听到这里,韩诚峻闭了闭眼,像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下一秒,他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微勾,语气冰冷:“韩家的人一直说你江澜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现在看来,他们才是那个虚有其表的。”
江澜盯着他,眼神猛地一凛。不对劲——这不是她预料中的反应。他——竟然毫无波澜?
这时,陈思羽耳机里响起张毅的声音。
“小张,那边情况如何?”陈思羽问。
张毅语气紧张:“陈队,不对劲!我们在陆院长手机里,没有找到刚才你们发的那条私信记录!也没有任何海豚表情包!我们把他全身都搜了一遍,没有第二台手机!”
“什么?!”陈思羽瞳孔一缩。
江澜紧张追问:“怎么了?”
陈思羽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缓缓说道:“陆靖衡的手机里,没有你刚刚发的那条私信。”
江澜怔住,惊声反问:“你说什么?!”
她猛地转头看向韩诚峻——对方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笃定,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心头一震,那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错。
江澜大脑疯狂运转,猛地看向任彦煳:“任医生,你说过——韩诚峻每次行动前都会和你联系。那你被监控、甚至陆靖衡多次暗示你协助他……这些,是院长亲自指示的吗?他有没有正面和你联系过?”
任彦煳回忆片刻,点头道:“我和院长之间,一直是微信沟通。有时候当面交流,他也表现得好像知道一切——包括我和韩诚峻之间的事,他总是清楚得可怕。”
江澜眼神一凛,急声追问:“监控权限呢?是不是只有院长和保卫室能调阅?”
“对!”任彦煳点头:“只有他们能看。如果院长不看,就没人能调出来。”
“那他有没有用手机远程查看监控的情况?”
任彦煳想了想,点头说道:“应该有。他出差在外时,也总能准确掌握院里的动静。权限很高,看监控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听到这句话,江澜眼神陡然一变。
她脸色骤变,猛地低声道:“我们都搞错了——完全搞错了!!”
“什么?”陈思羽紧张问。
“沈清妍呢?!”江澜急切大喊:“你们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
陈思羽眉头骤皱:“你是说……”
江澜厉声说道:“我们搞错了!!!先告诉我沈清妍在哪里?!!刚才我看到沈清妍和院长夫人一起离开会场!快联系张毅查一下她们人在哪里!!”
陈思羽立刻通过耳麦下达指令:“小张!赶紧查会场出入口监控,立刻确认沈主任和院长夫人的去向!”
张毅回复:“收到,我们马上去问!”
江澜面色彻底沉下,咬着牙看向韩诚峻,冷冷地说:“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扭曲……一个从小被训练、被当成棋子的布偶——怎么会懂感情?!”
她突然快步奔下楼,一边跑一边不断拨打沈清妍的电话,可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陈思羽紧跟其后,大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澜急促地说:“我们搞错了!其实我早该想到——能让梁健豪那么辛苦地留线索,甚至默许那些女骸骨被保留下来,一定是因为——凶手极度善妒!”
陈思羽一边跑一边问:“妒忌什么?”
江澜喘息着回答:“凶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她容不得自己的‘东西’被碰!那些死去的女人,全都和梁健豪有关系。她妒忌,所以杀人,还故意保存尸骨,就是为了告诉梁健豪:你不能再对任何女人动心!”
“就像韩诚峻妒忌周初生一样,”她语气加快:“不管是事业、身份,还是身边的人——只要是周初生的,他都想据为己有!”
陈思羽身形一顿,面色骤变,低声颤道:“凶手……难道是——?”
江澜咬紧牙关,语气冷冽而坚定:“是她——院长夫人,周雅澜!那时候那场S省医学比赛,她也是评审之一,也是傅仲良博士的亲传弟子。从身份到经历,一切都吻合得可怕!”
她目光凌厉,声音低沉:“她或许和那些死者没有直接关联,但她和现在所有关键人物——韩诚峻、陆靖衡、傅仲良,全都有着无法忽视的联系。”
江澜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之前之所以没怀疑她,是因为先入为主——以为凶手不可能是女性。可只有她,现在的一切线索才能对得上!”
陈思羽当机立断,立刻通过无线电下达命令:“张毅!封锁整个医院,不准任何人离开!重点锁定会场!沈清妍是关键,优先找到她!”
张毅回复:“收到!”
江澜此刻逢人便问:“看到院长夫人了吗?!有没有见过她?!”一只手还不停拨打电话,声音几乎带着祈祷:“沈清妍……千万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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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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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回溯至沈清妍刚抵达院长办公室之时。
灯光柔和,水墨画清逸,空间布置典雅静谧。
周雅澜坐在院长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姿态从容;沈清妍则在对面落座,背脊挺直。
周雅澜微笑道:“沈检,来点茶吧?”
沈清妍婉拒:“谢谢,我刚刚在会场吃得有点多,还是先消化一下。”
周雅澜点了点头:“也是。”
沈清妍目光略过室内,最后落在墙上一幅墨韵深远的水墨画上——墨色留白,意境空灵。
周雅澜抿了口茶,轻声说道:“上次在花园和你交谈时,总觉得意犹未尽。今晚看到沈医生的演讲……她看起来状态好多了。”
沈清妍轻轻点头:“是啊,清欢终于慢慢想通了。再多一点时间,她就会彻底走出来。”
周雅澜神色柔和,忽地一叹:“我从没想到初生竟会牵涉进这种事。我去探望小妹时,她憔悴得厉害,见到我就哭,说什么都求我……救救他。”
沈清妍面无表情,未作回应。
周雅澜停顿了一瞬,试探着问:“沈检,我直说吧——初生还有机会被洗脱嫌疑吗?”
沈清妍语气冷静:“无可奉告。抱歉,周教授。”
周雅澜盯着她片刻,轻轻一笑:“也是,我不该奢望你会被情绪左右。”
气氛短暂沉寂。
她忽然起身:“不如听点音乐?”她打开丈夫的电脑,熟练点入播放器。
沈清妍微讶:“你知道电脑密码?”
周雅澜微笑解释:“靖衡,有时候太忙,怕我一个人无聊,就让我随便打开听音乐、看点网页。但你放心,医院相关的资料他设了权限,我看不到。”
沈清妍点头:“原来如此。”
此时房间里响起贝多芬《第八号交响曲》(F大调,第93号作品),旋律轻松幽默、明快有力,因此又被誉为“贝多芬的笑面交响曲”。
周雅澜微微一叹:“每次我心烦的时候,只有贝多芬的曲子能让我放松下来。”
说话间,她抬手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颈间的项链。她的动作轻柔,仿佛那是某种习惯性的慰藉,也像是情绪触动时一种无声的自我安抚。
接着,她忽然问道:“做检察官……是不是很辛苦?”
沈清妍思索片刻回答:“如果说不辛苦,那是假的。但每当想到哪怕我们晚一刻,可能就有凶手逃脱……一切就都值得。”
周雅澜若有所思:“你们的职业真的伟大。无论你们做什么,总有人不满意。成功了,受害者感激,被告憎恨;失败了,受害者反过来埋怨你……真是难做。”
沈清妍看她一眼,淡淡回道:“你们医生又何尝不是?病人康复了皆大欢喜,出事了却会被指责辱骂。”
周雅澜叹息:“是啊。我见过太多医生、护士因压力崩溃,也见过许多病患因心理压力反而病情恶化。那时我意识到——心理问题,才是一切病灶的源头。”
她语气低沉:“每个人都需要发泄,需要有人告诉他们‘你没错’。都需要被认同。”
沈清妍语气平静却坚定:“发泄固然重要。但我不认同‘什么都没错’这种逻辑。我们当然可以安慰人,可有些事,必须要告诉他们——你这样做,是错的。”
周雅澜轻轻一笑,再次指尖轻抚着项链:“你说得对。但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黑白分明……还有灰色存在。”
沈清妍目光一凛:“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分清黑白——尤其是犯罪。”
周雅澜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头:“是,犯罪确实不可原谅。”
她抬眸望着天花板:“我当精神科医生时,遇到许多痛苦难以言表的病人……有时候,我只希望他们能像这第八号交响曲那样,学会轻松面对世界。”
很快,贝多芬《第八交响曲》播放完毕,接着响起《第九交响曲》(D小调,第125号作品),又称《合唱交响曲》(Choral Symphony)。开场如黑夜雷鸣,深沉而宏大,宛如命运之门缓缓开启,低音群奏出沉重的宿命感。
周雅澜静静聆听,语气幽远:“第九交响曲是一首深刻而崇高的作品,像是一场灵魂的自问。我见过很多病人,他们的内心其实很高洁,只是经历了太多困顿与折磨……想要抚慰他们的痛苦,真的很难。”
沈清妍望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话题有些哲学,再加上她虽因老师关系略懂交响曲,但面对这首作品的深意,依然难以完全领悟。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墙上那幅水墨画上。画面以淡墨灰白为主调,留白丰富,透着空灵之感。中景是一棵老梅,枝桠虬结,点点红梅,疏影横斜。远处山石用破墨、泼墨处理,淡远虚实。近景则是一只仙鹤,单足立于小石上,优雅地低头啄羽,羽毛以浓墨几笔勾勒,克制且精准。整幅画呈现出典型的冬日景致,空灵、安宁,透着古意。
此时,第四乐章《欢乐颂》的旋律涌出,悠扬中透出希望与壮丽,乐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沈清妍看着画中那一抹红梅与仙鹤羽动的笔触,眼神骤然一亮,脱口而出:“周教授,这幅画……是不是有两幅版本?”
周雅澜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沈检,你怎么看出来的?”
沈清妍道:“这幅画里,仙鹤独足立于石上,低头啄羽,姿态优雅。但如果你注意左边,还有一个细小墨点。而我在你妹妹的仓库中,也见过一幅极其相似的画,那幅中的仙鹤却是双足站立,仰头振翅,喙微张,羽毛处还有飞白技法描绘出的动感。我开始怀疑——这可能本是一幅组合画。”
周雅澜听后,竟鼓起掌来,笑道:“沈检,真是过目不忘,观察入微,这你都能察觉!”
沈清妍略一颔首:“那幅画我确实多看了几眼。还有一点——你们二人的画中都画有一座桥。而在仓库那幅画里,我记得桥上站着一个人影,仿佛在远望那对仙鹤。”
周雅澜眉头微皱,露出诧异:“人影?什么人影?”
沈清妍盯住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记得很清楚。那桥上确实有一个模糊人影。”
周雅澜摇头,语速加快:“不可能!那幅画根本没有人站在桥上!”
两人对视,气氛瞬间凝滞。
就在此时,周雅澜手机“叮”地一声响起,有新私信弹出。她淡淡道:“抱歉,我先看一下消息。”
“请便。”沈清妍点头,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心里浮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时,目光停在杯中,微微出神。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欢乐颂”恰在此刻响起,庄严激昂的旋律涌入房间。
就在乐声与情绪交织中,沈清妍注意到:周雅澜手机壳是海蓝色金属质感,浮雕一只姿态灵动的海豚,银丝勾边,质感典雅而独特。
她神色微变,心中一个念头悄然成型。
周雅澜看完私信,轻轻合上手机,抬眸正好对上沈清妍那道凌厉的目光,不由一笑:“怎么了?”
沈清妍手指微微收紧握成拳;她其实有些害怕——如果自己的判断没错,那眼前这个女人,极可能是一个危险至极的人。
两人沉默对峙,仿佛谁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最终,是沈清妍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清冷:“周教授——你就是H省近来查出的,25年前连环杀害12名女性的真正凶手,对吗?”
周雅澜最初露出明显震惊的神色,沈清妍双手握拳,目光紧紧锁定她的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片刻后周雅澜竟轻轻一笑,语气温柔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没有辩解,反而坦然承认了,一如她此刻的神情——柔和得近乎无害,语调也出奇地平和。
沈清妍握拳,缓缓说道:“梁健豪其实真的留下了关于你的线索。‘89’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号码或编号,其实是两个分开的数字。如果把它当作交响曲的代号来理解,再结合那句话——‘有时系统甚至可以直接或间接地描述自身’,那就代表要从‘本身’去找答案。于是将它拆分来看,就是8和9,对应的正是贝多芬的第八与第九号交响曲。”
周雅澜听完轻笑,反问道:“如果是这样解释的话,‘89’也可以代表一部交响曲啊,为什么不能是海顿的《第89号交响曲》(F大调,作品编号 Hob.I/89),而偏偏要解读成贝多芬的第八和第九交响曲呢?”
沈清妍看着她,一字一顿:“是你告诉我的。”
“我?”周雅澜指着自己。
“你说过每次你心烦的时候,只有贝多芬的曲子才能让你放松下来。”沈清妍冷静回应。
“原来如此……”周雅澜点点头道:“是我自己暴露了偏好……但——这和我是凶手有直接关系吗?”
沈清妍继续道:“我们一开始怀疑的人,是你的丈夫陆靖衡。因为那十二位女性,都曾在辉沧医院——也就是现在的仁义医院——担任过急诊医生,她们都和他有过接触。后来他前往M国深造心理学,而那时你也和家人一起搬去了国外。你们在M国的学院相遇,当时只是同学,之后在M国结婚。”
“你的妹妹是在M国认识了周初生的父亲——也就是韩廷峥。那时你们都在当地医院实习,因此他们在那里相识并结婚。等你们完成学业后,才决定回C国发展。你们先是在S省工作,大约十五年前,陆靖衡被调任为仁义医院院长,于是前往H省,而你则因为仍在S省攻读博士学位,继续留在那里,直到近两年才决定长期定居H省,因此也随之返回。”
“而就在你们前往M国,以及此后分别在S省与H省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案件恰好进入空窗期。没有新的命案发生——这也在逻辑上说得通。因为正是在那段时间,梁健豪被捕入狱,他身边也不再有任何女人。”
听到“梁健豪”三个字,周雅澜眼中明显闪过波动。
沈清妍紧追不放:“你爱梁健豪,所以无法容忍任何女人靠近他。即使你在国外,也想方设法控制他,让他无法真正摆脱你。在M国或者S省,你可以安心,因为他还在监狱里;可一旦他出狱,你就开始陷害他、造谣他,逼他远离人群,却始终没有亲手对他下手。因为你心里清楚——他也爱你。他知道你做过什么,但宁愿一次次被冤枉,也不揭露你。”
“反过来想,一个能留下如此复杂线索的人,智商怎么可能低?可他为什么甘愿一次又一次地入狱?答案很简单——他爱你。他知道你是那12起命案的真凶,也明白你因爱产生了妒意与偏执。他感到内疚,对不起那些姑娘,所以他甘愿承担一切,哪怕再一次被送进监狱。”
周雅澜抱臂靠在椅背,轻叹一声,摇摇头:“我们是不是被命运捉弄的人?明明彼此深爱,却因身份,终究不能在一起。”
她目光落在那幅水墨画上,语气淡然:“其实这两幅水墨画都不算什么贵重之物。那时我和豪哥路过画廊,我喜欢,他就买了下来,一人一幅。我没想到,那一幅他竟然放在我妹妹的仓库里。”说到最后,她的眼神透出一丝冷意。
沈清妍冷笑:“他太了解你,他知道你高傲,不会把你妹妹放在眼里,所以才敢把最重要的线索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周雅澜笑了笑:“确实,豪哥一直很聪明。如果不是因为当年在□□混过,又被他老板牵连入狱,他的成就恐怕远不止如此。”
沈清妍看着她,语气突然一紧:“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何还要杀他?”
周雅澜神色一凛,眼神骤然转冷,但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我从没杀他。我可以杀任何人,甚至你——但绝不会杀豪哥。”
她语气笃定,毫不犹豫。
这句话让沈清妍眉头微蹙。就在此时,她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响起,随即停止,又响,又停,反复几次。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周雅澜轻笑:“你不接吗?”
沈清妍淡声回道:“我要是接了,下一秒应该就会被打晕了。”
周雅澜微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妍语气冷静:“我背后的女人站了那么久,难道不是在防着我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原来秘书根本没有离开房间。刚才 “开门”只是掩人耳目,她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沈清妍在放下茶杯时,恰好从茶杯的倒影中察觉了她的存在。
秘书缓缓走上前,从沈清妍的包里抽出手机,熟练地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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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关机了——!
与此同时,江澜站在会场中央,心头一阵发凉。
她和陈思羽刚赶到现场,望着警员们逐个排查每一个角落。陈思羽按住耳麦,急声问道:“人还没找到吗?!”
张毅在保安室焦急回应:“人太多了,而且会场有多个出口,我们正在调监控。”
江澜沉吟片刻,突然对陈思羽说:“手机给我——韩诚峻的。”
陈思羽一愣,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
江澜接过后,立刻低头,飞快编辑起一条私信。
陈思羽皱眉,紧张地问:“你在做什么?”
江澜低声说:“我怕她已经看到微信群里有人传了什么消息。我要发一条能引起她注意、让她忽略其他消息的内容……只能赌一把了!”
接着,她看向陈思羽说:“让林警官立刻拍一张沈清欢现在昏迷在病床上的照片发来,越快越好!”
陈思羽立刻行动:“明白!”
她对着耳机喊道:“林柔,快!把沈清欢现在病床上的照片发给我!”
不一会,照片传来。江澜迅速将其发出,并盯着屏幕低声自语:“拜托了……只要能拖住她哪怕一分钟也好。”
——————
这个时候,周雅澜的手机叮了一声,她拿出来查看私信。看完后,她嘴角微扬,有些开心地说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呢?沈家姐妹一起落难吗?”
沈清妍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有些迷惘。
随后,周雅澜将手机界面转过来给她看——来自韩诚峻的消息:
【一个正在打扫的海豚表情包】
【任彦煳背叛我们!我把沈清欢打晕了】
【一张沈清欢安静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
看到这些私信,沈清妍心头一紧,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她很清楚,以江澜她们的谨慎,绝不可能让沈清欢出事……除非——
这一条私信,是烟雾弹!
这是江澜发来的!她是故意发给周雅澜看的——她们应该已经发现陆靖衡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正在拖延时间。沈清妍顿时恍然大悟:清欢现在一定是安全的!她悄然松了一口气,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她该怎么通知江澜她们,让她们来这里救她?照片上的清欢看起来像是晕倒了。
周雅澜饶有兴致地开口:“任彦煳……你们是怎么让他背叛我们的?还有…..我比较好奇——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蛮聪明的小姑娘呢?”
沈清妍微挑眉:“小姑娘?”
周雅澜笑着说:“就是那个问我,是我侄子初生医术更棒,还是——韩家小公子韩诚峻医生更厉害那位小姑娘呀~她的观察力很强,和你差不多,洞察力惊人,是我见过难得的对手。”
沈清妍沉稳回应:“是吗?”
周雅澜眯起眼睛:“我看过监控。是她安排那群警察上下楼梯,还在电梯里和你吵架——完美的反侦察能力。搞得我都想把她收为己用,毕竟——我向来惜才。”
这时,沈清妍冷静问:“杀死梁健豪的凶手,你知道是谁吧?”
周雅澜不避讳:“知道啊~”
沈清妍继续道:“梁健豪曾经打过韩诚峻,而韩诚峻几乎是任他打,毫不还手。说明他不仅认识梁健豪,也知道他和你的关系,所以凶手不可能是韩诚峻。后来梁健豪在医院闹事的这个事情能被完美压下……应该是你在背后推动的吧?”
周雅澜点头:“是的~”
沈清妍看着她:“你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追究。能让你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只有一个——你的丈夫,陆靖衡。”
周雅澜拍了拍手,像是在欣赏她的推理:“沈检,你果然厉害。”
沈清妍继续分析道:“你和陆靖衡,都是傅仲良的学生。当年韩诚峻确诊亚斯伯格,是由你丈夫牵头的专家会诊组出具的报告。虽然报告上签字的是傅仲良博士,但评估内容多半是你丈夫主导完成的。你们三人对真相心知肚明,甚至在事后联手为韩诚峻掩盖了诸多问题——包括他虐杀宠物的行为。”
周雅澜微笑着应道:“没错。”
沈清妍目光凌厉,直视周雅澜,沉声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安心地将韩诚峻培养为你的接班人。表面上你们毫无交集,实际上却通过你丈夫传话联络,甚至借他的名义与任彦煳沟通,让任彦煳误以为你丈夫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周雅澜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感慨:“沈检,你真的太聪明了……”
然而下一秒,她睁开眼,神色骤冷,歪着头,语气缓慢却阴沉:“那你猜猜~我丈夫……为什么要杀梁健豪?”
——————
另一边,陈思羽对着耳机焦急问道:“张毅!还没找到人吗?”
张毅回道:“看到啦!她们搭了电梯,我看看她们上哪一层……”
这时林柔也在耳机里报告:“陈队!沈医生醒了,我刚刚问了她,她说沈主任和院长夫人去了院长办公室!”
张毅几乎同一时间说:“沈主任在院长办公室!”
陈思羽转头对江澜说:“在院长办公室!”
江澜一听,立即与陈思羽冲向电梯口。她快速按下电梯按钮,门一开,两人立刻进去,江澜却按下了九楼。
陈思羽低声问:“你搞什么啊?”
江澜压低声音说:“如果直接去十楼,可能会惊动到她们。我们先在九楼下,然后爬楼梯上去,悄悄接近。”
陈思羽点头:“了解!”
江澜对陈思羽低声建议道:“你通知张警官,马上封锁电梯和楼梯的监控访问权限。除了你们刑侦支队内部,任何人都不准查看——包括院长账号。同时设置异常登录提醒,一旦有人试图用院长账号查看监控,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陈思羽马上通过耳麦传话:“小张!立即设置权限,关闭电梯和楼梯口监控的访问,只有我们可以查看——特别注意院长的账号,任何尝试登录或查看的行为都要立刻报告!”
张毅迅速回应:“明白!”随即转身对安保与信息技术科主任下达指令:“立即按照刑侦支队要求,锁定电梯和楼梯通道的监控访问权限,仅限我们内部人员查看。同时启用账号监控机制,一旦院长账号有任何登录或访问监控记录,立即上报。”
信息技术科主任当即点头:“明白,我们马上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