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一中。
已经连着好几天阴天了,好不容易今天是个晴天,操场上聚集了不少学生。
阮音音像一只慵懒的猫,把自己对折挂在双杠上。
世界在她眼里完全颠倒过来。操场、教学楼、红绿相间的跑道,还有一群打篮球的少年,跃起、奔跑……
“唐烁加油!”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喊了一句,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起哄声。
那个叫唐烁的高瘦少年投进了一个三分球,人群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少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篮板,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
阮音音轻轻晃了一下,整个颠倒的世界跟着她一起慢悠悠地摇摆。
没有哪个见过唐烁的人不被他惊艳到,阮音音也难以免俗。
虽然唐烁的脸有点臭,脾气也怪怪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地位。女生们自会根据他漂亮的脸蛋将他脑补成流川枫这一类的动漫角色。
每个学校都有校草,唐烁就是乐城一中的那个,很幸运,校草降临在了阮音音所在的班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产生交集,事实上,从高二到高三整整一年,他俩没说过一句话。
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喜欢最好看的那个,阮音音就不喜欢,她喜欢的是她的同桌,班长宋沐年。
她记得唐烁作为转学生来到乐城一中的那天,除了高一高二的女生,连高三的学姐都跑到他们班门口围观大帅哥。
宋沐年好奇地问她,“阮同学,你也认为唐同学很帅吗?”
阮音音点了点头,宋沐年转过去没说话。
“也就还好吧。”阮音音补充了一句。
宋沐年这才转过来,“阮同学果然不是肤浅的女孩子。”
不,阮音音想,她是。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他们自己都是高三生了。
高三啊高三,阮音音倒挂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泡泡糖。
她闭上眼睛,粉红色的糖块慢慢融化,变成绵长的、带着香精味的草莓香气,弥漫在微凉的风里。
“喂,帮忙捡个球!”
场上有人喊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身黑衣的少年已经朝这边跑了过来。
是他。
唐烁柔软的发丝在风中微扬,漂亮的眼睛里依旧带着那股惯有的冷淡,却直直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阮音音这才注意到篮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她旁边了。
她荡了一下,腰腹发力,整个人牢牢地翻坐起来,短暂的眩晕感袭来,血液重新流向四肢,让她的脸颊有点微微发红。
唐烁来到双杠前,身形清瘦挺拔,少年的眼皮习惯性地耷拉着,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倦意七分漠然。
他是个具有东方韵味的美少年,眉骨优越,下颌精致,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唇色极淡,总是微抿着,透着一股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劲儿。过分冷白的肤色其实让他的黑眼圈看上去有点严重,不过这非但没有影响到他的美貌,反而让他有了一种很特别的颓废美感。
不愧是全校女生严选。
关于这张脸,阮音音其实看过很多次。
但是这一次,无数的画面闪过。
啪叽,灌满气体的泡泡糖不堪重负,整个碎掉糊在她的唇边。
下一秒,阮音音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加速、双颊发烫,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她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双手下意识想要撑住屁股下方的双杠。
这个动作很快让她后悔,她没抓得住,身体更是因为重力的原因整个向后倒去。
在后仰过去的瞬间,阮音音双腿发力,试图勾住双杠,但已经于事无补,还让她摔下去的姿势变得更加滑稽。
是的,她在双杠上翻滚了一圈,随后屁股着地,四脚朝天。
唐烁把球捡了起来。
其实他是有一个迈步的动作的,但他很快发现距离不够,于是,他心安理得地选择了放弃,顺便在唇角挂上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花痴。
少年不屑地想。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清楚地照见他眼睫投下的细密阴影。
“看够了?”他故意嘲讽道,声音低沉,带着刚运动后的微哑。
但女生的花痴程度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晕过去了。
意识消散之前,阮音音听见耳边传来喧哗声,人群逐渐朝着她的方向聚集。
**
阮音音第一次“看见”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
婴儿眼里的天花板,是一片朦胧的浅色背景。色彩鲜艳的旋转风铃,几只颜色各异的玻璃小鱼被纤细的线牵着,它们是她混沌世界里第一个清晰的坐标。
直到某天,她“看见”系着风铃的细线,在某个节点不堪重负地崩断。那些她熟悉的小鱼不再是温柔的装饰,而是下坠着的、闪烁着的危险。其中有一片蓝色的玻璃,锋利的边缘划过了她的右脸。
婴儿晕了过去。
她的母亲却对一切毫无所知,过了许久,醒过来的婴儿啼哭起来,母亲温柔地走过来抱起她,“音音,不哭不哭,喝奶奶。”
女人逢人便说,这孩子总是睡在床的角落里,每次把她抱到正中央的位置,她都会自己滚回边边去。这孩子不喜欢床,她在床上睡觉总会惊醒,但是在我的怀里睡得很安稳。
慧珍啊,亲戚说,你可不能让小孩子养成不在床上睡觉的习惯,这样你会很累的,你看看自己,都操劳成什么样子了。
白慧珍把婴儿重新放到床中央,然后埋头打毛线去了,丈夫的餐馆还在筹备中,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做针织品补贴家用。
“啪。”
一声极轻微的、线绳断裂的声响,随后是玻璃掉落在床上的啪嗒声,伴随着婴儿因惊吓和疼痛引发的啼哭。
风铃摔了下来,一块小小的疤痕永远印在了阮音音的右腮。
阮音音的第二次“看见”,不像第一次那样悄无声息、只存在于母亲的回忆中,这一次,她晕倒在了村子的正中央。
手忙脚乱的亲戚们把她抱了起来,有人甚至拨打了120救护车,但阮音音很快醒了过来。
“我看见爸爸和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在一起。”她奶声奶气地说。
“哦?哈哈,他们在做什么呀?”好事的亲戚问道。
“他们在亲亲!”大人们狂笑了起来,只有白慧珍没有笑,那是一种出于女人直觉的沉默,尽管阮万林这时候还很爱她。
2002年,阮音音读小学二年级,学校增添了微机课。她在每节课上搜索世界地图。
“你在找什么?”同桌好奇地问她。
“我在找一座海岛。”
“它叫什么?”
“不知道,它很漂亮,“有……像玻璃一样的海水,能看到底下白色的沙子和彩色的珊瑚。”
阮音音望着天花板,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上来的。
“那里生活着……”她又停顿了一下,睫毛垂落,掩盖眼底的情绪,“生活着皮肤被晒得很黑的渔民,他们会唱调子很长的歌。”
“有一天,大地疯狂地颤抖,房屋像积木一样倒下,人们害怕地跑到街上……”
“停停停!”没耐心的同桌打断她,“你找这个地方干什么?”
“那里会发生大地震,我想提醒他们。”
“哈哈,”同桌笑了,“我爸爸说,世界上每天都有地方在发生地震。”他对其他孩子说,“瞧瞧,我们班还有个巫婆呢。”
第二天的语文课,老师问,“同学们,你们长大了都想做什么职业呀?”
这个男孩子站起来说,“老师,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阮音音她想做巫婆!”
全班哄堂大笑。
后来,阮音音在新闻上看到了自己想找的海岛的名字,原来它位于遥远的印度洋,一切都太迟了。
她已经停止了预言行为,因为同学们开始嘲笑她。直到2004年春天,她喊住了嘲笑她最厉害的男孩。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一点。”她说,“尤其是要小心白色的车子,那种小型轿车,牌子我没看清。”
“去死!”男孩大声地骂道,“你这巫婆诅咒我!”男孩在学校里很受欢迎,他带着其余的孩子一起孤立她,故意把她的作业本撕掉,把垃圾塞进她的桌洞里。
某一天,大家惊恐地发现,男孩被一辆白色的车撞死了。
没有人再敢欺负阮音音了。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孩子们便会默默地闪开,就连家长们也听说了她的事,“不要跟那个孩子玩,”他们告诉自己的孩子,“她很晦气。”
从10岁开始,阮音音不再拥有朋友。
善良的班主任想找白慧珍谈谈,但是白慧珍的状态很不好,她在不久前发现周万林出轨了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学校卖弄你的能力!”白慧珍声嘶力竭地喊道,“当个普通人不好吗?非要被所有人当成怪物才开心吗?老师跟我说你没有朋友!”
预言改变不了人们的命运。阮音音在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了。
可是,假如她预言到了自己的死亡,又该怎么办?
在和校草对话的那天上午,超能力者阮音音预言到了对方杀死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