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1班的男女寝昨晚全遭突击检查,无一幸免,被抓到的垂头丧气坐位子上,没抓到的头挨着头还要表达几句劫后余生之感,班里早读声儿跟稀稀拉拉用坏鸡蛋打了锅汤。
洛羡渝还挺庆幸,用书盖着嘴当掩护,往后翘着椅子腿和江衍说话:“你说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回回都能看到老师在走廊,肾不好还有好处了。”
范萱萱前几天追星,现在又迷上了看小说,套着《写作指导与范文精编》书皮的小说就那么光明正大立在桌子上,她哗啦啦往前翻了几页,然后有点羞赧地说:“肾不好,可以多吃韭生蚝,或者黑芝麻糊,书里女主是给男主这么做的。”
“你书里那人也老晚上去厕所吗?”洛羡渝半信半疑,“黑芝麻糊有用?我觉得还是没有吃蟑螂听起来靠谱,一般偏方都很灵。”
“哎呀!”范萱萱生气了,扭回头不和洛羡渝说话了,洛羡渝还挺纳闷,和江衍说:“要不你两个都试试?”
洛羡渝昨晚已经反思自己,他真心实意替江衍考虑的,病又不能拖,有时候自己没发现的小毛病就是这么硬生生拖成了大麻烦,现在早点治,加上江衍还年轻,康复得肯定快。
丝毫没注意江衍的脸色。
“我没在走廊看见老师。”江衍声音颇冷。
“什么?”洛羡渝愣了,“那你在哪看见的?”
“楼下。”
“哪里楼下?”
江衍看都不看他:“宿舍楼下。”
“靠!”洛羡渝一把扔掉书,“宿舍楼下你能看见?”
“从水房窗户伸头就能看见,看见他们从宿舍门口经过。”
洛羡渝快要炸毛:“那你说查寝老师在外面?从楼底下过也叫我收手机?”
江衍冷笑一声:“宿舍楼下不是外面?”
洛羡渝才自责地决定以后正常地把江衍当同学,江衍就来这么一出儿,他靠着桌子大喘气,心里一遍遍劝自己江衍确确实实挽救了手机。
大峰哥在班里走一圈,然后叫上被收走手机那几个去办公室了,洛羡渝等人一走,又转过头:“昨晚上你把手机藏哪了?”
手机被江衍拿走之后,洛羡渝也不敢动作太大,就感觉到江衍的胳膊动了动,有一点他敢肯定,手机自始至终都在江衍身上,因为当时他俩站在寝室中间,桌子和床都有点距离,根本没地方塞。
“你猜呢。”
洛羡渝盯着江衍几秒,心里升起一个打死他都不能相信却又最合情合理的猜测,他缓缓低下头,有些不忍猝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如果是塞内裤才躲过一劫,那他宁愿被没收了手机。
江衍冷眼看着洛羡渝脸上变幻多彩的表情,才觉得出了口恶气儿。
洛羡渝就这样膈应了一天,晚自习结束回寝室,他拉开拉链,从枕头芯里面掏出手机,关了机给扔衣柜里,然后就跟一尊老神似的靠墙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寝室门。
他还是不信江衍会那样干,是帮他还是整他啊。
胡林被收了杂志,在寝室无所事事转悠,看见洛羡渝的枕头露一半在外面,好心给他往里推推:“枕头要掉了。”
“谢谢啊。”洛羡渝脚一勾,把枕头甩床尾去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江衍才顶着毛巾回来,头发还滴着水,身上穿着昨晚那套睡衣,白色短袖黑短裤,洛羡渝跟个探照灯,眯着眼上上下下把江衍打量个遍,人走哪他头转到哪。
胡林又跟杨威举起了哑铃,等放下休息的时候,他开玩笑地说:“闲鱼同学,你的目光有点火热啊。”
江衍早察觉了,他站床前,把擦头发的毛巾扔桌上,双手交叉扯住睡衣下摆,胯微微前突,腰部曲线随着他抬胳膊的动作紧绷流畅,脱掉的睡衣飞到洛羡渝床上:“又想穿这件了?”
洛羡渝低头:“干什么呀?”
胡林笑得没力气举了,拉开椅子坐那休息:“我小时候也老觉得别的小孩衣服好看。”
江衍光着上半身,双肩平直,凸起的锁骨挑起一层薄薄的肌肉,他手往后按着桌沿儿,借着力倚在那,一双长腿自然地前送,侧头和胡林说话的语气带着无奈:“不给他,指不定哪天又‘收错’了。”
“谁要你衣服,还是穿过的。”洛羡渝今晚脑子运行有些慢,反应好几秒,才听出来江衍在嘲讽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收错一次衣服不正常吗,别老提这事儿没完。”
“那是我老提吗,”江衍看着他,“那不是你老看吗,喏,好看吗?还可以吗?”
洛羡渝撇开头:“自恋。”
“问你衣服好看不好看就自恋了?”
“我不跟你抬。”洛羡渝跪坐在床上抖被子,低着头小声叨咕:“不过我劝你注意点,这么多人都住这儿。”说完裹着被子倒床里面,面朝着墙。
江衍盯着看了几秒,走到床边,抬手说:“让一让。”
洛羡渝蛄蛹几下,没转身:“又干什么呀?让不让人睡觉了?”
“拿衣服,”江衍说,“你这样压着,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我不要!”洛羡渝恼了。
夜里下了场雨,早上起来气温降不少,第二节课又开始下,大课间的跑操在同学一片欢呼声中取消了。
天气阴沉,洛羡渝披着长袖校服趴桌上补觉,范萱萱沉浸在小说里无法自拔,气氛安谧,一片岁月静好。
“国庆咱们几个怎么安排啊?”许博的声儿突然从窗户那传来,“陆尧要先买手机。”
“原来的呢,不要了?”
“主任说要么家长来拿,要么毕业给我,”陆尧很无所谓,“我们家又没那个时间,重买一个一了百了。”
许博迫不及待地又问:“买完手机呢,怎么安排?”
高飞踢他一脚:“憋不住屁,早想好了吧,还卖什么关子。”
“我不是怕你们有事或者有其他安排么,”许博说,“我这兜底儿的。”
陆尧挥挥手:“走走走,回去。”
“我前几天在网上刷到个露营地,”许博赶紧说,“不远,能住帐篷过夜,还能烧烤。”
“是不错,”高飞说,“不过得天气好才行吧,那几天还不知道天气怎么样。”
洛羡渝在衣服底下拱来拱去,最后抬起头:“国庆还有一个多星期,你们有这功夫就不知道学习吗?”
“哎,”高飞说,“小三哥,跟我们一块吧,正好五个人。”
洛羡渝说:“五个人是干嘛呢?”
江衍说:“五个人是正好五个人的意思。”
“废话,”洛羡渝跟大哥一样披着校服,“我说五个人是会打折还是免费啊。”
许博说:“好像人多不打折,也不免费吧。”
“那四个人和五个人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预备铃打响,高飞他们这节是大象的化学课,国庆去哪的事儿就这么说一半,急匆匆回班去了。
下午历史课,大峰哥书放讲台,没先上课,“开学也已经三个星期了,所以呢,下周月考,该复习的可以复习了,分班来的第一次考,大家好好考,争取开个好头!”
大峰哥在上面说的激情昂扬,台下鸦雀无声,哪个学生喜欢考试啊,大峰哥想调动学生情绪,补充说:“同学们考个好成绩,回家也能和家里人美美满满过个中秋节是不是。”
一说放假,底下有人问:“老师,国庆和中秋加一起放几天啊?”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赶一块儿了,学生们就担心会不会二假合一,少放好几天。
大峰哥翻开书:“等学校通知,先上课。”
洛羡渝才知道这情况,他撇撇嘴:“按照学校的尿性,肯定放三天意思意思得了。”
“不会吧,”范萱萱小声说,“中秋节在十月四号,十一国庆节,肯定不会就三天假,那中秋节我们就得来学校了,我们又不是高三,没这么紧吧。”
洛羡渝一听,说:“对啊,我年年都在家过中秋,我妈还做月饼,我要是不在家,她和我爸不就成孤寡老人了。”
“上课了,”大峰哥挪开面前的书,往讲台底下扫一眼,“要说下课再说。”
周五放学回家,洛羡渝还没进家门,先闻到了门缝里传出来的菜香味。书包往沙发一扔,洛羡渝跑到厨房:“妈,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大菜。”
吴丽兰见他直接从盘子捏虾,举着锅铲要敲他:“回来手洗了吗?洗完手把菜端出去,眼里没一点活儿。”
菜端齐,一家三口坐下,吴丽兰才说:“你们班主任在家长群说了,下周月考,我这个当妈的也只能给你补补脑了,省得你回来没考好又找这个找那个事儿。”
“我什么时候找事儿了,”洛羡渝特冤枉,“你不找我事儿,我都烧香拜佛了。”
“还贫,吃完复习去。”
学习复习这些字眼,到洛羡渝耳朵眼里都自动打上了马赛克,月考特供的复习营养餐一口没少吃,书也是一页都没看。
周六早上还下雨,洛羡渝被吴丽兰叫起来吃早饭,看着鞋柜那的鱼钩钓桶,洛羡渝说:“爸,等会我和你一起去钓鱼吧。”
吴丽兰说:“你去干什么?”
“我在家闲着也没事。”
“没事?”吴丽兰气得想给儿子一筷子,“复习不是事儿?你就不能给我和你爸争口气?每回亲戚问成绩,我都恨不得钻地缝里。”说到这,吴丽兰口气变得强硬,“吃完滚回房间复习,哪都不能去,手机没收,什么时候考完什么时候还你。”
洛羡渝给他爸发去求救的信号,洛志同视而不见,站起来收好桌上的空碗抱去厨房,等锅碗瓢盆洗完,桌子擦完,地拖完,洛志同背上鱼竿:“老婆,我出门了。”
洛羡渝憋屈,好像回房间复习能要了他的命,他和吴丽兰说:“妈,我要去书店买复习资料。”
吴丽兰掏出三十块钱:“买套试卷行了,多了也浪费,买完立马回来,敢瞎跑腿给你打断。”
洛羡渝拿着钱,路上磨蹭半天才进书店,伞收了往门口一扔,先在漫画区看完几本漫画,然后上二楼教辅区。
洛羡渝在试卷那挑挑拣拣,拿起来得先翻到最后,只要参考答案详细又好抄的,一圈看下来,就没有满意的。他走到第二排,想着要不买个英语范文本得了,考试还能写几句,一扭头,看见架子那头一个还挺眼熟的背影。
洛羡渝以为遇见战友,走过去:“你也来抱佛脚啊。”
听见声音,江衍合上正在翻的资料,转头去看,洛羡渝伸着脖子往他手里瞄,想参考参考,然后看到了书名——《数学竞赛小蓝书·进阶版》
洛羡渝异样地看江衍一眼:“你能看懂?”
“......不能。”
洛羡渝心里鄙夷,要是学装逼开一门课,江衍肯定得拿一百五。
“人啊,还是老老实实,不要老想不该想的。”洛羡渝把选好的范文本从左手换到右手,“哎,传授你点儿经验,记几个句型,考试的时候比你写一大堆算式分多多了。”
“是吗,”江衍说,“行,记住了。”
“嗯,”洛羡渝指指前边,“在那挑的,你去吧。”
下楼排队结完账,洛羡渝走到门口找伞,明明就靠门边放的,奇了怪没有了,洛羡渝在那一堆伞里转两圈,最后破口大骂:“谁啊!这么没素质!偷别人的伞别人怎么回家?”
骂完,他把范文本卷卷,掀起衣服往裤兜里一塞,准备套着塑料袋回家,正要跑,一个东西扔了过来。
洛羡渝手下意识接住,捂在胸前一看——一把伞,一把收得整整齐齐塞在塑料套里的伞。
“干什么呀,你还有多的?”洛羡渝问。
江衍说:“没有,就一把。”
“那我不要,”洛羡渝把伞递回去,“男人淋点雨又没什么。”
“非主流时代早过了。”
洛羡渝把伞塞江衍怀里,还是说:“拿回去,我不要。”
江衍走到廊檐下,撑开伞,直接往洛羡渝头上一打,沉声说:“拿着。”
俩人面朝面站着,洛羡渝眼慢慢往上瞄,江衍冷着一张脸,他只好讪讪地举起胳膊接过伞,小声说:“干什么非叫我打,你舍己为人啊?”
“喝点啤酒都上吐下泻的人,还想淋雨。”江衍脸色缓和,掏出手机,“回去吧,我叫司机来接。”
洛羡渝一脚一脚踩着路上的水坑,雨丝细密不停,打出层层荡荡的涟漪。洛羡渝站定,低头看着一处水面的倒影,看不见天,只有他的脸,和映出的黑伞轮廓,等终于到家,一双鞋都湿透了。
吴丽兰早等急了,菜择一半扔那,正准备出去看看,门开了,洛羡渝把伞放鞋柜上,弯着腰换鞋。
吴丽兰说:“怎么这么久,这伞又买的?家里没这样的。”
“伞被人偷了,”洛羡渝一笔带过,“碰上同学,借我的。”
“那你同学怎么办?”
“他叫人来接的。”
吴丽兰朝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训道:“同学给你你就拿,你不会买一把,不会等雨小了,不会打个车到家再给钱?这么麻烦同学好意思吗?”
洛羡渝抱着头回房间:“知道了知道了,我错了。”
以往洛志同钓鱼都是早出晚归,中午就吴丽兰和洛羡渝吃,今天吴丽兰还在炒菜,洛志同回来了,到厨房说:“我也吃,多做点吧。”
吴丽兰眼一瞥:“哟,下雨怎么太阳还从西边出来了。”
洛志同挠着头,嘿嘿一笑:“有点冷,回来拿外套。”
菜才上桌,洛志同几口扒完午饭,回房间拿了件衣服又要走,开门的时候随手拿了鞋柜上的伞。洛羡渝撂下筷子,冲过来抢走他爸手里的伞:“是你的吗就拿。”
洛志同一脸茫然:“这伞怎么了?”
洛羡渝埋着头整理伞,吴丽兰说:“这是他同学的伞,回头还要还给同学。”
“那直说不就行了,”洛志同说,“我还以为什么国宝。”
“钓你的鱼去,”洛羡渝还记着早上的仇,“钓这么多年,空军都退役了,我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