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漱岩是第一次来梵音洞,依旧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里鬼斧神工,潮声,海风,令人心旷神怡。”道纪为他引路,他暂且占据了这一处胜景,但亦想同人分享。
觉崖不常来这里,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庆云师父带他熟悉佛岛,第二次是庆云师父让他陪自己散步。
此时此景,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他抬头看着洞窟天顶露出的天光,呜呜悲鸣的海风,还有一浪接一浪的潮声,莫名有种伤感的心情涌上心头。
道纪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实则他方才观觉崖的举手抬足、进梵音洞的迈脚顺序和他眼睛看去的方向,已简单卜了一卦。
是身边有人离去,但并非是亲人。
那么多半是同门师兄弟或是师父。
道纪想到前几天仙逝的那位大师。
当时黯红星辰陨落,让道纪深感遗憾。
但他实在在此事上说不上话,安慰的话,他也不擅长说。
精妙的卜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要用天干地支决定体卦和用卦,再用互卦看卦的变化而论吉凶得失,说来也是件繁琐的事。
由于太过耗费精气神,道纪不常为人卜卦。
不过他常悄悄卜个大概,也好对生人有些防备。
金翅鸟就算了,而且看起来金翅鸟和这位小佛友似乎有些纠葛,自己还是少自讨没趣为妙。
于是道纪说道:“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药茶,和中原的风味大有不同,二位不妨一试。”
漱岩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药茶?是药还是茶?”
“是一种补气降火南疆草药,入口有些青草味,回味甘甜,虽说是药,但并非能治病的,当地人平常就当作是茶喝。”
道纪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一个火炉,铺了一张铁网,上头的陶壶正在沸腾。
旁边的石桌上还有两碟糕点。
“好啊,还有茶点,释真如对你也太好了吧。”漱岩大剌剌地坐了下来,看道纪在桌上放了三个陶盏,在里面依次加入了一些干瘪的枝叶。
“不知这位小佛友怎么称呼?”道纪小心翼翼地用布裹着陶炉柄,在每个陶盏中倒入沸水,水还在沸,冲入陶盏时还汩汩涌动。
觉崖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记得告诉人家自己的名字。
“觉崖,武僧,庆云大师座下。”觉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我叫漱岩。”
这位则冲他挥了挥手。
道纪把陶盏碎了边的盏盖盖上,见两人一动一静,倒也有趣。
他转念一想,看来前几日仙逝的便就是这位庆云大师了。
“不知道长找我们……是有何事?”觉崖问道,不会真的只是喝杯茶吧?
“不急。”道纪说道,邀请二人相坐。
觉崖抿了一口这个南疆的药草茶,皱了皱眉,味道奇怪,甜中带腥,果真不是中原能喝得惯的。
只是他们佛岛倒也算不得是中原,于是如实说道:“颇不似这里的任何一种茶。”
道纪点点头,自然是的,如若喝惯了,是有几分降火的功效,他倒觉得漱岩和觉崖可以每日来自己这里喝上一杯。
“难喝。”漱岩脸都快皱起来了,忙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两位和那位女修罗王的关系可是不错?”道纪垂目问道。
“不熟。”
“一般。”
“?”道纪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且慢,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那,”道纪忽然慌了一下,“那仙岛上是否有一棵树,金光四溢。”
漱岩皱了皱眉:“那倒是有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道纪顿了顿:“算的。”
“这也能算啊?那你找神树有什么事吗?”漱岩扒着茶点,拿起来嗅了嗅,“红糖的?”
“我想,”道纪看了看漱岩的脸色,“取此树的一片叶子和一颗果实。”
漱岩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道纪看:“什么?”
“无意冒犯,是有他用。”道纪作了一揖,诚惶诚恐。
漱岩见他看人从不抬眼皮,又微微低头颔首,似乎是想藏住自己的眼睛,显得相当没礼貌。
于是他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你要拿去做什么?”
道纪愧疚道:“其实是书中记载,居吒奢摩离神树的叶果有驱散的功效,可令紧紧相连的两人命数分离。”
觉崖投来了好奇的眼神:“可令命数分离?”
漱岩抿了抿嘴。
这神树的秘密知晓的人不多,他是从神树上出生的鸟,自然是知道的,月璃也知道,还有几位已经离开的阿修罗王。
除此之外,目前还有面前这个神秘的小道士。
“你要给谁用?”漱岩问道,算是承认了这种听起来颇为离奇的功效。
闻言,道纪的头低得更深了:“我有一位朋友,因秘法被困于命数当中,虽不知道此法是否有用,但我想一试。”
“我有一位朋友什么的……你说的可是两个人的命数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你?”漱岩吐了吐舌头,这些听起来就是欲盖弥彰的说辞吧!
陶壶里咕咚咕咚的水冒了出来。
道纪忙去提壶,却忘了壶柄烫手,没拿块布头盖着,被生烫了一下。
“差点便是了,但还好不是。”道纪摇了摇头,匆匆把手指伸进刚打的山泉水桶里。
冰凉的山泉水带走了滚烫的热度,留下的只有指尖剧烈的痛感。
觉崖一头雾水,什么是了又不是的,在打什么哑谜?
“那我劝你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漱岩面色严肃,“这种命数轮回是大因果,你替人解了,那便是你承了这果,何必呢?”
道纪当以为会被金翅鸟破口大骂。
神树的叶果极其珍贵,更有妖异把守,绝不会轻易给了别人。
但漱岩似乎只是担心自己的命数被他人影响,道纪颇感意外。
这和书里记载的生性天真薄凉的金翅鸟大有不同,也难免让他对漱岩心生好奇。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那……或许帮朋友解开命数之困便就是我的命数呢?”
漱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没算过你这位朋友的命数里有没有你?小道士,从进来我就知道你是‘天算’,离通神可就差那么一点了,别想唬我。”
天算是什么?通神又是何意?
觉崖一时感到这话锋交谈之间,似乎有太多他不应该听的东西了。
被点破的道纪心虚了一下,侧目作揖道:“抱歉。”
“不是你的事,就别多管闲事。你要是太闲,就帮我算算桃花。”漱岩见道纪拘谨,好像天生就被世上的条条框框给箍起来了一般。
难道天算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天性自由,大概是和这种人聊不来的!
“多谢仙友指点。”道纪复又作揖道。
“哎,你就别拜来拜去的了,我年纪不大,都给你拜老了。”漱岩被他拜得寒毛直竖,忙跳将出去,省得被道纪拜到。
觉崖素来不太好奇他人私事,只默默喝茶。
只觉得谁跟漱岩在一块儿,都能被漱岩嫌弃这嫌弃那的,月璃是,九屿是,如今看起来客客气气的道纪也是。
他忽然想到,漱岩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嫌弃自己穿的不好看,名字不好听以外,很少说起自己哪里不好。
觉崖忍不住看了漱岩一眼,没成想漱岩正好也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藏在两人的眼里,两人避嫌似的纷纷看向他处。
觉崖先收回了目光,让他盯着漱岩亮闪闪的眸子看,很难不让自己有别的想法。
他怕漱岩看穿,怕漱岩知道。
自己好像在那一天忽然意识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这令他恐慌,亦不知何解。
漱岩又和道纪攀谈了一些事,都是关于天算和通神的,言辞间透露出不少鲜为人知的事。
比方说这个天算,是真的可算天的一种卜卦之术,只有特殊命数的人可精进至此。
再往上领悟,便可算尽六道,离“通神”只差□□,因为那凡人的□□承载不了如此庞大的精神力。
再之,算这六道,耗费的精力颇大。少则吐血,多则折寿,因此也得是近乎仙神的身体才承受得了。
“能算六道的人,是生来有什么天赋吗?”觉崖不禁问道。
难道有的人生下来便是被仙神垂怜、高人一等吗?
道纪沉默了片刻,倒是漱岩替他回答了。
“有的人觉得什么都能算,很厉害,也很自在,这类人窥破了六道的玄机,这是因。见到自己前世轮回的命数,便是果。”
“能知道自己的前世?”觉崖讶异。
这确实已经不是“算”,是通天的本事。
“何止是前世,当你得到了天算的秘密,生生世世轮回的记忆会在一瞬间涌入你的脑海。”漱岩顿了顿。
“如果一个人知晓了自己前几世是怎么死的,多半都要疯了,而且那记忆和你再亲身经历过一次没有区别。”
道纪为难地挤出一个不太难看的微笑。
漱岩又换了个姿势,把两盘茶点的最后一块塞进嘴里,抹了抹嘴角:“天算的命通常都不会太好的,前几世多半暴毙、横死。这才换来今世的天算。所以我劝他少管闲事是为了他好!前几世过的不好,今世多看开点嘛。”
由于茶点太甜,漱岩又猛灌了两口茶,又被难喝地直吐舌头。
道纪垂下眼去,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轻轻地说了一句:“有失去,有得到,这是天命。”
他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说这些了,这次我来除了疗伤,也是为了释道友。”
“天雨师父?”觉崖松了一口气。
谈论别人的前世今生,对他这个这辈子都没活明白的人来说,着实有些太沉重了,他只是个普通人。
道纪露出他有点无辜又有点内疚的表情:“这次水陆法会超度亡魂,救赎众生,释道友承了大运,便就要飞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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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