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崖是被清晨的钟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时,天还未亮。
只是这水陆法会从天不亮的时候便开始了,直到新一天的子时结束,水陆法会才算是圆满。
今日他没什么事,天雨师父许是看他难过,便什么活都没嘱托他做,于是觉崖就变成了法会里游手好闲的那一个。
当然同样游手好闲的还有漱岩和月璃。
月璃倒还好,天亮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那个南疆来的比试。
结果人家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她便开始满山满岛地找人,不一会儿就不知去了哪儿。
漱岩则一早就在慈航禅寺周围晃来晃去,缠着天雨大师给他讲经,有香客来了,他便杵在一边发呆。
“老衲说漱岩小友呀,”释真如终于有点无奈了,“你总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那我能去哪儿?”漱岩又对一展红色的莲花灯起了兴趣,“为什么在里面放白烛不放红烛?”
“小友呀,你在此容易被香客们瞩目,况且你本就不是信徒,亦不着法衣,大家都会觉得奇怪的。”释真如揣着手,小声说道。
漱岩嘴一撇:“那我变成鸟蹲在佛祖肩膀上好了。”
释真如噗哧一声笑了,“那倒也不是让小友你现形论法的。”
“吓人还行,论法就算了,”漱岩想起什么似的,“那个南疆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释真如疑惑:“那位客人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月璃好像追着人家比试去了。”漱岩想了想说道。
释真如脸色一变:“糟了!”
“确实是糟了,月璃是真喜欢打架。”漱岩颇为同意地点点头。
“小友怎么早不说啊!”释真如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左右一看,抓来两位师父交代了几句,忙提着袈裟要走。
漱岩抓了抓头发:“你做什么去?”
“去劝架呐,别把老衲后山种的花都打烂了!”
“有这么严重?”漱岩颇为不解,怎么了,月璃总不会把普贤山给劈了吧?
“真是胡闹!”释真如脚底抹油,在香客之中一阵穿梭,人人都让着他。
但没人让着点漱岩,东一撞西一停脚差点把漱岩都跑丢了。
要说这位南疆来的客人,虽说是从南疆来的,但并非是南疆人,而是跋山涉水,从南疆回来的。
那蛮荒的南疆遍布毒瘴,他只身前去采药归来,染了一些不重的毒病。
因此才来空气潮湿、清新的佛岛休养。
因此释真如不让众人打扰,他来此已有几月,深居简出,没什么弟子见过。
释真如去探望过几次,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刚来时的苍白吓人,许是好了很多。
他也不喜喧闹,因此这几日法会也不知道去哪儿躲清静了。
“老衲猜他会去梵音洞吧。”释真如提着袈裟,疾步走去。
“那又是什么?”漱岩歪头,边追边看,他的脚程比释真如快不少,因此正悠哉游哉地走着。
“那是一处天然奇观,两边的悬崖构成一门,而此门中有一天然洞窟,平日里能听见惊涛拍岸之声,昼夜如擂鼓,于修道之人来说,便是聆听天意的地方。”释真如解释道。
“况且近日人多,那边无人值守,便暂且不让香客过去了。”
漱岩点了点头:“所以他就会躲在那里咯?”
“说躲……也说不上吧?”释真如无奈道。
还未到潮音洞,便听到了空中飘荡的哈哈大笑声。
漱岩停下来抬头看天,见到一个红色的东西在天上飞来飞去,飞得太快,都没看清是什么。
但没看清不影响漱岩知道那是月璃在天上飞。
“还好这边没人……”漱岩捂上了耳朵,不然佛岛福地就会有闹鬼的传说了。
释真如急得大喊:“仙主,仙主,快下来吧——”
月璃还真被他叫停了下来。
一阵狂风袭过,释真如差点被狂风呼出去。
“我说,你把那个牛鼻子小道藏哪儿去了,叫出来比试比试啊。”月璃抚了抚衣袖,飞的太久,衣服都皱了。
“这可不兴喊呐!”释真如忙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月璃神秘兮兮地说:“他的武功可不差呢,还有卜卦知命的通天本事,怎么能不让我会会呢?”
释真如紧张道:“天意不可说,不可说呐!”
“这也不可说,那也不可说。”漱岩真搞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不说不说的,那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还少点烦恼呢!
“那位小友是少阳山上的朋友,此次来乃是从南疆回来休养的,他若有兴趣和仙主切磋,自会见你的。”
释真如擦了擦汗,他这位小友不问世事,性格偏冷,怎么可能跑出来和月璃见面问好?
月璃讨了个没趣,只得来拿漱岩寻开心:“你那小秃驴呢?也跑了?”
“?”漱岩怒道,“你有病吧!”
“哈哈哈哈哈哈……”月璃摆了摆手,“说来说去这句话,没意思。”
释真如叹了口气,这仙主来佛岛,果真是来惹事端来的。
“要不这样吧,”月璃来了兴致,对释真如说道,“要不你找几个漂亮的徒弟陪我喝茶吧。”
释真如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这,这,仙主檀越,我们佛岛不是这种地方!”
“哼,”月璃摆了张臭脸,“没劲,真没劲,一天天的没点乐子。”
释真如陪笑道:“您看咱们佛岛,就是清静,乃是休养生息的地方。”
月璃好像没了兴致,咻的一声就又飞走了,没给释真如见缝插针说话的机会。
待她走了片刻,从山下着急忙慌跑上来一个人。
“人呢?”觉崖喘了口大气。
他从小院一路追到梵音洞,月璃那可是会飞的,自己拖着两条腿,没多久就会甩开了。
“走咯。”释真如见他来了,颇感遗憾。
要说是只有会飞的能追会飞的呢,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少管神仙的事。
觉崖艰难地扶着腰,这一路跑得他都快断气了,生怕月璃闹起来,能把佛岛给掀翻了,缓了一下才发现漱岩也在。
“呼……”漱岩悄悄把目光移向别处,以免自己老盯着人家的胸肌走神。
约莫是月璃这次真的走远了,从梵音洞口走出一个人来,遥遥地看着三人。
释真如回过头去,见是他,微微一笑。
他点点头,揣着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二位,”那人垂目视地,未曾看三人一眼,“可有闲入内一叙?”
觉崖很意外,他眼前这位来自南疆归来的道人,穿着一件玄色的道袍,年轻得好似刚刚及冠,但隐隐给人的感觉,却并非青年人。
有种暮气沉沉的感觉。觉崖心想道。
漱岩指了指自己:“我?”
那人点了点头,依旧未抬头。
觉崖不知为何,似被那人吸引,冲他走了两步才停下来,不禁皱了皱眉。
“这位小师父也一起吧,这几日多有叨扰,让我请两位一杯茶。”那人笑得有些拘谨。
漱岩想了想,觉得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就是眼神好像不大好,倒是心生好感:“好啊。”
觉崖点了点头,从月璃的言语之间,听闻此人能算能打,见到本人倒好像软绵绵的,是个山里采药的小道童。
释真如挠了挠头:“没我的份?”
那人笑意更深:“这些年,你还没喝够我这乱七八糟的茶吗?可莫要这般贪心。”
释真如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脸上依旧颇为不高兴,边走边絮叨着:“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不过释道有别,觉崖也不知和他攀谈什么,只好沉默地跟着他走。
倒是漱岩,好像对什么人都很感兴趣,跟在人家后面,嘴就没停下过。
“喂,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和尚吗?”
那人没回头,亦没生气,信步走着:“在下道纪,是少阳山的道士,也是释道友的朋友。”
他说的“释道友”自然就是释真如,天雨大师。
“哦……道纪,”漱岩想了想,“你会算命?能不能给我算算姻缘?”
觉崖僵硬地停了下来,露出震惊又无奈的表情。
道纪的步子也顿了一下,颇为抱歉地回过头。
他轻轻抬起眼皮,猜到漱岩是一副期待的表情,但还是要泼他一盆冷水,“能算,但算不了你的。”
漱岩见他眸中有异,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为什么?”怎么就不能算自己的了?是不是看不起人?
道纪面色微红,垂目扫了一眼觉崖,解释道:“在下虽然算的比寻常倒是多一些,但还在人道之中,怎可算金翅鸟之命数?”
“阿修罗道的也算不了。”他又补了一句。
被看穿了身份的漱岩又被捅了一刀,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好你个臭道士,原来你早就知道我……”
道纪拱手:“前几日见过仙友一次,印象深刻,但小道修为尚浅,还无法算尽六道众生,如有机会脱离六道桎梏,确可一算。”
“那你算算他的吧。”漱岩不满地一指,也不知道气的是道纪还是觉崖。
道纪笑了笑,这还算什么,这姻缘不是明摆着的么?
好姻缘是姻缘,难道坏姻缘就不是了吗?
但他还是留了半著:“算可算,但要本人亲算,他人算他人命,不真,不信,不算。”
觉崖愣了一下,重新打量道纪起来,这般口吻,哪里像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