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康禾医院后勤部的日子,像在泥沼中跋涉,缓慢、粘稠、令人窒息。
万又水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只为糊口的临时工,每日与冰冷的医疗器械、废弃包装为伍。
管理严格,视线无处不在,能窥探到的核心秘密却寥寥无几。
几天过去,除了印证这家医院在物资流转、特别是特定编号保温箱的处理上存在刻意模糊的灰色地带外,她一无所获。
那种与真相仅一墙之隔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焦灼,混合着对姐姐下落的担忧,日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与林雨的联络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安全,她们极少通话,仅靠每日固定时间的加密短信沟通。
「安全。无异常。」万又水发送,字句枯燥得像她的工作。
「收到。保持警惕。」林雨的回复永远精准、冰冷,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这种机械的、毫无生气的交流,成了压垮万又水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一句严厉的责备,也好过这死寂的沉默。
她开始疯狂地怀疑自己的决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有意义,巨大的压力和对林雨那份复杂难言的情感。
愧疚、思念、以及被冷落的委屈在她心中疯狂发酵。
第三晚,结束了一天徒劳的疲惫,万又水回到任务需要而租住的小屋。
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寒意刺骨。
她看着手机上那条一如既往、简洁到冷酷的回复,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孤独感猛地攫住了她。
冲动像魔鬼一样攫住了她的手指,颤抖着敲下一行字,发送。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先分开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如同丧钟。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闷响一声。万又水蜷进沙发,脸埋入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泪水迅速浸湿了衣料。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许只是想用最尖锐的方式,刺痛对方,也刺痛自己,证明彼此还在乎,或是……只是一种濒临崩溃下的彻底逃避。
指挥车里,林雨收到这条短信时,正和技侦的同事紧盯着屏幕上几个模糊的可疑帧画面。
手机屏幕骤亮,那条简短至极的讯息,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捅进了她最不设防的心口。
她的动作瞬间凝固,周遭同事关于监控分析的讨论声仿佛被瞬间抽离,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锐利无比,切割着她的视觉神经,直至眼前泛起一片冰凉的模糊。
“……林队?这个路口的监控需要再过滤一遍吗?”李斯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雨猛地回过神,指尖冰凉甚至有些麻木地迅速锁屏,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她抬起头,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表情却被强行压制成一种极致的、甚至有些扭曲的平静。
“……你们继续。”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我…出去透口气。”
她起身,步伐看似稳定,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快速离开了令人窒息的指挥车。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醒,随即又被更深的钝痛淹没。
冷静?分开?
所以,在她最需要并肩作战、最需要彼此支撑的时候,她最终选择的,还是推开她。
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撕裂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孤独,承受力足够强大,原来只是那根名为“万又水”的弦一直紧绷着未曾断裂。
而现在,它断了。
她没有目的地走着,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肩头,融化后的冰水渗进毛衣领口,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个大洞,呼啸着灌进凛冽的寒风。
她拐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清吧。
灯光昏暗,人烟稀少。
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对酒保哑声吐出:“最烈的酒。”
一杯接着一杯。
琥珀色的液体灼烧着喉咙,烫过食道,试图填满那个冰冷的空洞,却只带来更剧烈的灼痛和眩晕。
她喝得很快,很急,仿佛想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麻痹所有感知,包括那颗正被那句话反复凌迟的心。
酒精模糊了时间感,也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平时压抑得滴水不漏的情绪,在酒精的催化下翻江倒海。
她想起万又水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她受伤时倔强的表情,想起她偶尔依赖地拽着自己衣角的小动作,想起那个带着薄荷糖气息的、生涩的吻……最后定格在那条冰冷的短信上。
“……不要我了……”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蘸着酒水,在冰冷的桌面上反复划着那个名字。
眼眶又热又涩,她猛地仰头,又灌下一杯,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终于失控地涌出。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直到酒保委婉地表示要打烊了。她踉跄着起身,扔下钞票,推开玻璃门,走入更深的寒夜。
冷风一吹,醉意更加汹涌地翻腾上来。
世界天旋地转,唯一清晰的只有一个执念——去找她。
要问她为什么。
要听她亲口说。
理智早已被酒精溶解,身体凭着本能行动。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地址。
站在万又水家门口,她在口袋里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那把冰冷的备用钥匙——那是万又水之前塞给她的,笑着说“替我保管好,我老是弄丢”。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屋内很安静,只有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熟悉的橙花沐浴露的甜香。
林雨的心跳在酒精作用下狂野而混乱。
她踢掉湿冷的鞋子,甚至没意识到外套早已不知遗落在何处,身上只剩一件被雪水打湿的薄毛衣,冷得她微微发抖。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和浴室门缝下溢出的暖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进卧室。
她茫然地在床边坐下,低着头,湿冷的毛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她毫无所觉,只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还有那种被抛弃的巨大荒芜感。
忽然,她的目光被床头柜上一个毛茸茸的黑色物体吸引——是万又水之前买来逗她玩的那个猫耳发箍。
酒精让大脑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只剩下最直接幼稚的冲动。
她伸出手,拿过那个发箍,笨拙地、甚至有些委屈地戴在了自己头上。
毛茸茸的触感蹭着额发,带来一丝幼稚的、虚幻的慰藉。
她就那样戴着可笑的猫耳朵,低着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等待着审判。
万又水洗完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疲惫的心事推开卧室门。 expecting 一室冷清孤寂,以对应她此刻的心情。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林雨?!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还戴着那个猫耳发箍?!
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雪水的湿冷气息,以及林雨本身那令人安心的冷杉味,形成一种极其矛盾又冲击力十足的画面。
“林…林雨?”万又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林雨闻声,缓缓地、有些困难地抬起头。
灯光下,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睫湿漉漉的,平日里锐利冰冷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浓厚的水雾,迷茫、失焦,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她花了些时间才辨认出万又水,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你……你说……不要我了……”
这句话,配合着她此刻醉态朦胧、戴着猫耳朵、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万又水的心炸得粉碎。
滔天的心疼、懊悔、和几乎将她淹没的爱怜汹涌而来,彻底冲垮了所有防线。
她那条混账的短信!她到底对这个骄傲又脆弱的女人做了什么?!
万又水猛地冲过去,蹲下身,急切地仰视着坐在床沿的林雨。
她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捧住林雨滚烫又冰湿的脸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没有!没有不要你!是我错了!对不起,林雨,对不起……我不该说那种混账话……我那是……我那是疯了……”
林雨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醉酒世界里。
她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流浪猫,下意识地用冰凉的脸颊蹭着万又水温热的手心,寻求着可怜的慰藉,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嘟囔:“冷……好冷……找不到你……我怕……”
这一刻,什么案子,什么压力,什么狗屁冷静分开,都被万又水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眼里只有这个卸下所有铠甲、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甚至戴着可笑猫耳朵来寻找温暖的林雨。
一种强烈的、近乎原始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主宰了她。
要安抚她,要温暖她,要让她知道她永远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包括那些该死的误会和距离。
她想起那个藏在抽屉深处的丝绒盒子。
万又水站起身,快步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的角落里拿出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条做工精致的黑色皮质Collar,设计简约而优雅,搭扣处是一个小巧的银环。
这是她某次路过橱窗时鬼使神差买下的,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拿出。
她拿着项圈,回到林雨面前。
林雨迷蒙的目光落在那个皮质项圈上,似乎有些困惑,酒精让她无法思考,但身体却表现出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甚至微微仰起了线条优美的脆弱脖颈,仿佛一种无声的、彻底的交付与臣服。
万又水的心脏疼得发紧,又涨得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轻柔却无比坚定地将项圈戴在了林雨冰冷的颈间。
皮质细腻的触感,微凉的金属搭扣,贴合着温热的皮肤。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仿佛一个郑重的契约,在醉意朦胧中悄然缔结。
林雨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迷蒙的双眼望着万又水,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掌控和冷静,只剩下全然的、湿漉漉的依赖。
她像是确认了什么,极轻地、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你的…”
这个词彻底点燃了万又水所有的情感引信。
她不再犹豫,俯身吻住了林雨带着酒气的、冰凉而柔软的嘴唇。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试探或安抚,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深入骨髓的心疼和一种想要将彼此融为一体的强烈渴望。
屋内没开暖气,林雨冰冷的身体本能地寻求着热源。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悄悄探入室内,照亮一室旖旎,以及那枚悄然锁定的银色搭扣。
这次林雨学聪明了。
林雨一翻身,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姿势,成功和万又水换了个位置。
万又水的手渐渐的从林雨的脖子上滑落。
林雨的手腕被万又水握的泛红。
反抗到最后也变成了......
第二天近午,万又水才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凹陷的枕头和淡淡的冷杉余味,以及……她自己脖颈暧昧难消的红痕。
她撑着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和一张纸条。
拿起一看,是林雨那熟悉凌厉的字迹,仿佛昨夜那个脆弱迷茫的人只是一场幻梦:
「粥在锅里。帮你请了半天假。晚点联系。Collar…我很喜欢。」
没有多余的言辞,却每一个字都透着重新归位的冷静与掌控,以及一丝只有万又水能读懂的、隐藏在字句之下的餍足与温柔。
万又水看着纸条,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加速,身体某处的酸痛感似乎也变得鲜明起来。
Collar就放在枕头旁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颈,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项圈的触感和那份被牢牢锁定的安心。
她忍不住将纸条按在胸口,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下午回到局里,万又水明显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同了。
焦躁和不安被一种沉静的力量取代,思路变得格外清晰。
林雨依旧是那个指挥若定、气场冷冽的林队,但偶尔投向她的目光,却像是淬了火的冰,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沉温度和一丝只有两人才懂的隐秘联系。
李斯那边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通过大规模筛查和图像增强技术,他们成功从便利店模糊的监控影像中,提取到了那个可疑身影的工牌编号关键数字,结合排班表,成功锁定了康禾医院后勤部的一名员工——赵强。
“查他!所有社会关系、财务状况、通讯记录,特别是最近半年的异常资金往来!”林雨下达指令,声音冷静果决,目光锐利如鹰隼。
项圈的皮革似乎还残留着彼此的体温,紧贴着她的脉搏,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羁绊。
冰冷的线索终于汇聚,指向明确的目标,陷阱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