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稀薄的灵气,并不足以支撑一道毁天灭地的剑诀。
破阵之力,是一道源于青琅自身的剑意。
无形的力量以她起始扩散,没有传说中纵横千里的剑光或响彻天地的剑鸣,只有片刻后悄无声息迅速崩塌的杀阵——
还没落地便化作齑粉的灵力碎片消散以后,杀阵自中心开始消融。陈雨被剧烈的震荡波及,后退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反手撑住一片狼藉的地面。
阵破则反噬。
她极力忍耐经脉间锐利的疼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肺腑伤势,吐出一口血沫!只余满面难以置信的惊骇。
与此同时,一道女声由远及近而来:“陈雨,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你把无方石安安全全交给青琅后,我可以助你解脱。你想抢夺天材地宝以逆天改命,无可厚非。但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你可以逆天,却不可以忤逆我。”
话音未落,那人翩然落地。
她有一双奇异的蓝色眼眸,像雨后初晴被彻底洗净的天空。轻纱制成的红裳层层叠叠,如火焰般盈盈曳曳地铺展开,万分张扬。
“我是陈泛。”她自报家门,红唇勾起,对着青琅笑起来,“多年未见,真想好好向你表达我的思念。可惜,现在不是好时候。”
四目相对。
青琅略作回忆,没有想起对方是谁。
陈泛眨眨眼,十分刻意地轻叹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我没有帮过你,没有害过你,所以没有在你心里留下半点痕迹。没关系,就当今天是初次见面好了——我送你一份见面礼,千万别嫌弃。”
话音刚落,她脸上明媚的笑意瞬间敛去,右手五指成爪,身形如鬼魅般袭向陈雨!
陈雨瞳孔骤缩!生死关头,她不顾伤势,就地一个翻滚,狼狈扑向青琅的方向,惊道:“救救我!我已经这样可怜了!爹娘害我,奶奶骗我,我好不容易才等到无方石这个机会……”
陈泛的目标并非陈雨。
她的攻击没有丝毫停顿或转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虚空中某一点!
轰——!
正在坍塌的杀阵,被修饰过的幻境,愈发剧烈地晃动起来!
下方,医馆中的血腥景象一晃又一荡,场面忽然变幻——
时间仿佛倒流。
依旧是那间弥漫着药味的破烂病房。老妇高高举起那把生锈的钝斧,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向毫无防备的小雨狠狠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
小雨迅速侧身避开,抬手钳住老妇举起斧头的手,用力一折!剧痛让老妇发出凄厉的惨叫,斧头脱手落下。
小雨的另一只手顺势抄起下落的斧柄,用力挥臂,狠狠砸向老妇脆弱的头颅!
“呃……”老妇的惨叫戛然而止,眼珠瞬间凸起,身体像泄气一般软软瘫倒下去,只余喉咙间发出浑浊嘶哑的气音。
小雨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任由老妇摔倒在地。
她甩甩手腕,站起身,低头看着地上抽搐的人:“幸好你先动了手……不然,我还有些舍不得。”
她蹲下身,凑近老妇耳边,语调讥讽道:“辰雁大师说得对。人心最是经不起试探,连你也一样。”
言罢,小雨盯着老妇绝望而逐渐僵硬的脸庞,伸手合上老妇的眼睛。她拎起老妇衣领,将她拖至医馆庭院那口幽深的井边,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
扑通——
陈泛缓步而来,微微俯身,望着惊惧而面如死灰的陈雨:“你想让她同情你?我确实告诉过你,想要无方石,唯一的办法是彻底隐瞒你做过的恶事,然后用那点可怜的遭遇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像一个彻头彻尾都清白无辜的受害者一样,去求青琅把无方石让给你。可惜你听话听一半,偏偏选择害她……一报还一报,你如何对待她,她自然如何对待你。”
陈雨蜷缩着,牙齿咯咯作响,说不出话。
陈泛觉得无趣,起身看向青琅,笑问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要出手救她吗?跟我打一架,我很愿意哦。”
青琅神色淡漠,仿佛方才目睹的反转血腥惨剧与眼前**的挑衅,不过是一阵拂过身侧的微风:“陈泛?我不认识你。你若想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我会酌情与你交换价值相当的信息。”
“我不想——”陈泛拖长语调,“你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要问我吗?比如说,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值得我费尽心思,把无方石拱手奉上。”
她在等青琅追问。
“我另有要事,不奉陪了。”青琅的视线扫过陈泛,又落在陈雨身上,“陈雨,你利用杀阵伤我,我利用反噬伤你,因果已了,两不相欠。”
只见青琅抬手一挥,身前的空气便如同涟漪般荡开几圈。须臾,她与谢不能的身影消失无踪,走得很是干脆利落。
陈泛轻轻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望着二人消失的地方,笑容愈发灿烂。
许久,她才低头瞥了陈雨一眼,语气轻飘飘,施舍般提醒道:“啧,别装死啦。除去痴心妄想抢夺无方石,你不是还有个备选方案吗?我放你一马,快点去吧。再晚,就真的没机会了哦。”
……
青琅带着谢不能,翻窗进入聚缘茶家,上了三楼梅字房。
天地之间,那股玄妙而极具威压的力量正在消散,想来这一层幻境已接近尾声。设局之人既已现身,青琅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先与谢不能谈谈。
窗外天色昏沉,风雨欲来。室内烛光摇曳,映得谢不能那张苍白的脸清透如玉。
他薄唇紧抿,沉默不语地看着青琅,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平心而论,此人样貌清俊端方,分明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好人相,与他自述的“面容有异”毫不相干。
青琅道:“世间宝剑千千万,没有哪一把于我而言不可或缺。如有必要,枯枝柳条、空气水火也用得,只是要耗费更多灵力。你所说的九天玄石剑,或许是你消息有误。”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所以,若你所言非虚,怕是要失望而归——我没有本命剑,也没办法感应什么九天玄石剑。”
“你没有说什么心中有剑、人剑合一、万物为剑之类的话,我已惊喜万分。”谢不能道,“九天玄石剑已然断碎,其中一块残片便是无方石,无论如何,我都想拿到手后观察一番再做结论。不瞒你说,我有所疑虑,总担忧事情的关键不在无方石,而在……你的本命剑。”
青琅思索道:“依照你的意思,捆缚魂魄的载体,或许不是所谓的九天玄石剑,而是……我?”
谢不能努力维系的平静表情裂开一条缝,眼神里带着隐隐绝望:“不错。”
青琅陈述事实:“在你来到平州跟踪我以前,我并不认识你。”
“我们有些无关紧要的交集,若非天示告知,我也记不得了。”谢不能半死不活地倒在桌面,“待拿到无方石后,我再请天示看看,告知于你。现如今我头痛欲裂,实难深思。”
他明显有所隐瞒。
看在对方之前没有追问李观主相关疑点的份上,青琅认为,作为公平的交换,自己也不应该继续追问。
正巧,她不太好奇。
她独自站起身,行至窗边,望着逐渐消散的人群与街景:“按照约定,我会继续帮你拿到无方石。事成之后,还请你遵守承诺,替我做几件事。”
谢不能应了一声。
下一瞬,木椅晃动,发出些声响。谢不能慢慢挪到她身边,探头问:“你真的不认识我?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青琅礼貌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若身体虚弱,可以坐着说。”
谢不能后退两步,重新倒下去,半晌,回答道:“罢了,拿到无方石再说。”
……
与此同时。
图雅部族的成员分散盯梢,跟着小雨的步调一路追踪,逐渐汇合。他们看着她杀人放火,卷走钱财,最后逃离无名村。
阿月欣赏道:“出身如此,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有本事。”
阿虎叹道:“没有伟大信仰的族群,人们的结局必定走向可悲。”
阿龙讷讷道:“倒是世道逼人。”
又有几人过来参与讨论,语气里倒是没有多少真切情感,只当看过一场唏嘘而意义不明的戏剧。
阿曼正要发表高见,忽然看见前方升起一片诡异的白雾,拦住众人继续尾随小雨的步伐。
李观主站在雾里。
他先前被众人言语刺激,没有带走陆德,竟让阿曼因一时疏忽把陆德放走,还疑似带走了小雨。虽然幻境的力量将故事拉回正轨,但他心中仍憋着一股郁气。
“佹神的力量正在消散,幻境快要结束了。”他强压着烦躁开口,目光扫过众人,“这层幻境不过一日光景,熬到结尾最为稳妥。后面若是再遇见此类时间短暂、进展快速的幻境,照旧保命等候便是……”
话音未落,他感到手腕一紧。
阿曼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用绳子将他双手捆住,得意洋洋地向阿月邀功:“怎么样,我有先见之明吧?李观主这人一看就不太老实,我们先把他绑起……”
李观主眼神一厉,正欲挣脱,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三个站位古怪的人——陆英、陈雨,还有一位疑似人质。
只见陆英神情狠绝,手中一把尖刀,稳稳架在那人质脖子上。陈雨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看不出神情。
「今夜的佹神庙还真是热闹,失窃的商队、迷路的旅人、无礼的神棍……二位大驾光临,又是什么缘由呢?」佹神庙里,陆英曾这样说。
是那个迷路的旅人!
他是……辰雁?
李观主大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辰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为何把他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