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横影 第12章 码头潮声

乘舟跌跌撞撞跑出巷口时，发髻散了，裙摆被划破了好几处。她不敢回头，只凭着模糊的记忆往码头方向跑，胸口的证据包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临江码头比北岸的渡口热闹百倍，大小船只挤挤挨挨，搬运货物的脚夫吆喝着穿梭往来，鱼腥气混着水汽扑面而来。乘舟扶着一棵老柳树喘气，目光在密密麻麻的货栈间搜寻——三号栈在最东头，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门口守着两个精壮的汉子，正斜着眼打量过往行人。

是盐商的人。乘舟的心沉了沉，悄悄退到柳树后。她该怎么办？段横还没来，这里又有守卫，贸然靠近只会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鱼篓的老妇从她身边经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姑娘，没事吧？”老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关切。

乘舟抬头，刚要摇头，却见老妇飞快地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跟我来，苏晚让我等你。”

乘舟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妇。对方的眉眼很陌生，可那句“苏晚”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所有的慌乱。她咬了咬牙，默默跟上老妇的脚步，穿过拥挤的人群，拐进一个堆满渔网的小角落。

老妇放下鱼篓，从里面掏出一件粗布男装：“换上，跟我进栈房。那些人只认女人，对汉子放松些。”

乘舟接过衣服，手指还在发颤：“您……您认识苏晚？她在哪？”

“先别问。”老妇催促道，“再磨蹭就来不及了，段姑娘引开了大部分人，但王老板的心腹还在附近转悠。”

听到“段姑娘”三个字，乘舟的心揪得更紧，手忙脚乱地换上男装，又用老妇递来的布条束起长发。镜影里的人眉眼模糊，倒真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跟紧我，少说话。”老妇拎起鱼篓，率先走向三号栈。

守在门口的汉子果然没多问，只瞥了她们一眼就放行。栈房里堆满了麻袋，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味道，仔细闻能辨出是粗盐的气息。老妇引着乘舟穿过货堆，来到最里面一间小耳房，推开门，里面竟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灰布裙，脸上沾着些许灰尘，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坚韧，正是苏晚！

“舟舟！”苏晚猛地站起来，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你真的来了……”

“晚晚！”乘舟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积攒了一路的恐惧、担忧、思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泪水打湿了苏晚的肩头，“我找了你好久……”

两人相拥而泣，老妇在一旁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对不起，舟舟，我不是故意躲着你。”苏晚擦着眼泪，声音发哑，“我怕那些人找到你，他们太狠了，连李伯都被他们盯上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乘舟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段横呢？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她为了掩护我……”

苏晚的脸色暗了暗：“我刚才在码头看到了，她被人追着往西边去了，好像……好像中了箭。”

乘舟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站稳：“中箭？她怎么样了？”

“别慌，”苏晚用力握住她的手，“我让阿婆的儿子跟着去了，他是码头的船医，会想办法救她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证据送出去。”

她走到墙角，移开一个破旧的木箱，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卷纸：“这是我这半年搜集的，王老板和巡抚的密信，还有他们私分盐利的账目。加上你带来的，足够让他们万劫不复。”

“交给谁？巡抚不可信……”

“有个人可信。”苏晚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按察使周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官，一直在暗中调查私盐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三天后他会来码头巡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老妇急促的敲门声：“不好了！王老板亲自带人来了，说要搜查栈房！”

两人脸色骤变。苏晚迅速将密信和乘舟带来的证据捆在一起，塞进一个防水的油布包：“你从后窗走，那里有艘小划子，顺着水道能到城外的破庙，周大人的人会在那里接应。我和阿婆引开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乘舟攥紧油布包，像极了当初在客栈里的段横。

“听话！”苏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极了此刻的乘舟，“你手里的证据是最后的希望，不能有任何闪失！去找段姑娘，你们一起等我，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她用力推开乘舟，将她推向后窗。窗外就是浑浊的江水，一艘小划子正系在栈房的木桩上，随风轻轻摇晃。

“照顾好自己！”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乘舟回头，看见苏晚抓起桌上的油灯，猛地砸向堆着的麻袋——火光瞬间燃起，浓烟滚滚，很快惊动了外面的人。她咬着牙爬上窗台，最后看了一眼被浓烟笼罩的身影，纵身跳上了小划子。

船桨划破水面，发出哗啦的声响。乘舟回头望去，只见三号栈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隐约能听见王老板气急败坏的吼声，还有苏晚和老妇故意发出的呼救声。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乘舟握紧船桨，用力向前划去。她不知道苏晚能不能平安脱身，不知道段横是否还活着，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划向岸边，划向那个或许藏着希望的破庙。

江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飞，油布包在怀里硌得生疼。乘舟望着远处朦胧的岸影，忽然想起段横在雨夜里说的话——“活着总能找到路”。

是啊，活着，才能等到相见，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要带着这份信念，带着两人的希望，一直走下去。

划子在江面上颠簸着，像一片顽强的叶子，朝着岸边，朝着黎明，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