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横影 第10章 雨夜同行

药铺里，乘舟正低头给段横处理新添的伤口。方才匆忙间没细看，此刻借着灯光才发现，那道口子虽不深，却划得有些长，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沾红了她半只袖子。

“你就不能小心些？”乘舟的声音依旧带着气，手下的动作却放得极轻，用棉布蘸了酒一点点擦拭，“每次都这样，把自己当铁打的吗？”

段横看着她紧抿的嘴唇，眼底藏着的担忧比嗔怪更重，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乎乎的。“总不能让他们伤着你。”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乘舟的动作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将金疮药厚厚地涂在伤口上，又用棉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怕风一吹就会裂开。

收拾好行囊时，天已经擦黑。两人没回客栈，直接从药铺后门溜了出去——盐商的人必定在客栈守着，她们得趁着夜色尽快离开镇子。

刚走出没多远，天空忽然落下几滴雨，紧接着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段横将伞往乘舟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打湿。

“往这边走。”段横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穿过这条巷子，能到渡口的侧岸，我在那里藏了艘小渔船。”

巷子又黑又滑，脚下的青石板长满了青苔。乘舟不小心滑了一下，段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跟着我走，别松手。”

雨幕里，两人的影子被灯笼拉得忽长忽短，手心相贴的温度成了这寒夜里唯一的暖意。乘舟能闻到段横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药味，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娘守在床边时的味道，安稳得让人想依赖。

到了侧岸，段横果然从芦苇丛里拖出一艘小渔船。船不大，只能容下两人，船板上积着些雨水，踩上去咯吱作响。段横先跳上去稳住船身，再伸手将乘舟拉上来。

“坐好，抓好船舷。”段横撑起竹篙，小船缓缓驶离岸边，融入茫茫夜色。

雨还在下，河面上雾气弥漫，远处的航标灯只剩一点模糊的光晕。乘舟缩在船尾，看着段横站在船头撑篙的背影。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却浑然不觉，脊背挺得笔直。

“冷吗？”段横忽然回头问，声音被雨声揉得有些碎。

乘舟摇摇头，又点点头。夜风夹着雨丝吹过来，确实有些冷。段横放下竹篙，走到她身边坐下，将自己的外褂脱下来，再次披在她身上。这次的外褂带着雨水的湿意，却依旧能感受到残留的体温。

“披着吧，别冻病了。”段横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还温热的麦饼，“离开前在面摊买的，垫垫肚子。”

乘舟拿起一个麦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想起在邻县的那个傍晚，段横也是这样，把碗里的牛肉夹给她，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她。

“段横，”乘舟轻声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非亲非故的……”

段横咬着麦饼的动作顿了顿，望向远处模糊的河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我小时候，也被人救过。”

乘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年我在河里摆渡，遇到了水匪，船被凿了个洞，眼看就要沉了，我都准备放弃挣扎了。是一个路过的姑娘，驾着小船把我救了。”段横的声音很轻，“她给了我半个麦饼，说‘活着总能找到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躲避追杀才逃到河边的，救了我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她转头看向乘舟，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上，亮晶晶的：“或许人就是这样，受了别人的恩，总想把这份暖递出去。遇见你时，觉得你像当年的她，抱着个箱子，眼神里全是执念，却又藏着韧劲。”

乘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又暖暖的。她看着段横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忽然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雨珠。

段横愣住了，浑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乘舟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过她的皮肤，像羽毛搔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别总顾着别人，也顾顾自己。”乘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雨还在下，小船在水面上轻轻摇晃。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雨声和船桨划水的声音。乘舟将头轻轻靠在段横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布料贴着皮肤，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段横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夜雾渐浓，将小船裹在其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人。乘舟闭上眼睛，闻着段横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忽然无比踏实。

而段横望着怀里轻轻依靠着的人，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心里那片荒芜已久的地方，像是被这场雨水滋润过，悄然长出了一片柔软的绿。她想，或许那个救过她的姑娘说得对，活着总能找到路，而最好的路，是有人陪着一起走。

小船载着两人，载着秘密，载着悄然滋生的牵绊，在茫茫雨夜里，朝着临江府的方向，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