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的下唇被他无意识抿得发紧,干涩的触感让他愈发烦躁。
视线落在沈洄脚边跳动的火苗上,橙红的光映在他眼底,却没暖透眉宇间的复杂。
这纸钱是烧给谁的?
谢千砚?
渡阴师向来勘破阴阳,也会相信人死后能收到尘世的念想吗?
沈洄修长的手指夹着根枯枝,轻轻拨了拨火堆,火星噼啪溅起又迅速熄灭。
他回头时,额前碎发被热气烘得微卷。
对上谢辞探究的眸子,沈洄的嘴角扯出个算不上轻松的笑,声音裹着夜的凉意。
“大晚上不睡觉,是出来散步?”
“你就当我是散步吧。”谢辞喉结动了动,脚步只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
“站那么远干什么?”然而沈洄冲他抬了抬下巴,手腕轻晃着招手,火光照亮他眼底的细碎笑意,“其实论辈分,你该叫谢千砚一声……师公。”
还真是烧给谢千砚的。
“师公?”谢辞眉峰骤然拧起,语气里满是诧异,“师父的师父?怎么会,你们不是同门师兄弟吗?”
“理论上是这样。但当年阳岈山的师父收的徒弟多,忙得脚不沾地,哪顾得上个个细教。”
沈洄说着,又从手边的纸堆里抽了几张,慢慢揉开塞进火里,纸钱蜷曲着化为灰烬。
“我小时候的本事都是谢千砚教的。他每次从外面渡阴回来,总揣着块糖找我,再长大些……就是一坛酒,在院里的流苏树底下,手把手教我画符、辨阴气。”
风卷着灰烬飘起,沈洄单膝跪在地上,膝盖抵着微凉的地面,下巴搁在搭着膝盖的左手背上,姿态慵懒又带着几分笑意,“现在又教给你了。”
“沈洄,”谢辞的眸光暗了,指尖微微蜷缩,声音轻得像要被夜风卷走,“人走了之后……真的能收到这些吗?”
沈洄盯着火光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温柔:“谁知道呢?”
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后又说,“万一呢?万一他们能看见。”
人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从来没人能说清,一道生死线横在中间,从此阴阳两隔。
阴阳两隔......
这四个字真是把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说得再精准不过。
沈洄这些年烧过的纸钱怕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他每次蹲在火边,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团模糊的虚影。
那影子在心里晃了又晃,却始终连个名字都抓不住,让他的牵挂像没根的草。
直到今天,谢千砚这三个字终于清晰地浮上来,那一刻沈洄眼底的光都亮了些。
从此往后所有说不出口的惦念,都有了明确的归处。
沈洄问他:“你烧过纸钱吗?”
“……烧过。”谢辞如实回答。
“现在的小年轻们,信这个的不多了。”
沈洄伸手指了指谢辞,又对着那团快熄灭的火光轻声说,“这就是我刚跟你说过的小孩儿,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你要是见了肯定也喜欢。”
恰巧有阵夜风卷过,火苗猛地向上窜了窜,橙红的光瞬间亮得晃眼,空气中的纸灰被卷得打了个旋。
可风过之后,周遭又骤然静了下来,万籁归寂间,只剩地上零星的火星在夜色里明灭闪烁。
“好了,困了。我要回去睡觉。”沈洄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后走到谢辞面前,突然微微低下头。
谢辞浑身一僵,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出该躲还是该动,下颌就忽然覆上一片滚烫的温度。
沈洄的手刚在火堆前烘了许久,热度早透过皮肤渗进骨血里,此刻掌心稳稳托着他的脸,似有似无的呼吸裹着暖意扑在他鼻尖,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谢辞颊边抹了一下,漆黑的眼瞳里翻涌着暗沉沉的光。
“你……”
这姿势实在怪异,谢辞抬手想挣开他,但沈洄先一步收回了手。
他移开目光,说:“小白在你脸上划的那个口子已经淡很多了。”
神经病!
小划痕在颧骨那,你摸我耳朵根干什么!
“……自己玩儿去吧你。”谢辞丢下话,转身就往洛珂家的方向大步迈开。
他的脚步快得都有些踉跄,耳尖却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沈洄被他甩在身后,望着那道远去的白色身影,方才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微蹙,神色沉进思索里。
刚刚指尖触到谢辞时他特意探过,谢辞的身上干干净净,半分鬼气都没有。
但当时在白衣鬼布下的幻镜里,谢辞脖颈上浮现的纹路分明是成了气候的大鬼才会有的印记。
只有一种极端情况会让活人身上浮现这种纹路。
祭品。
分明是有大鬼选中了谢辞,要将他当成活生生的祭品,用来完成某种阴诡仪式。
沈洄心头一沉,指尖无意识收紧。
按常理,鬼将或鬼王选定的祭品,身上的纹路该是黑色,透着死寂的阴气。
可谢辞脸上那道却是刺目的血红色,活像是用血描出来的,带着一股更凶戾、更霸道的气息。
鬼将与鬼王之上的是……
不可能。
沈洄猛地掐断这个念头,喉结动了动。
先不说那东西早就死透了,就算退一万步,谢辞身上这纹路真的是献生咒,那么这咒印从浮现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那只大鬼已经把他当成了囊中之物。
更要命的是,这道纹路一旦烙在祭品身上,就会像跗骨之蛆般跟着一辈子,直到哪天被那只鬼找到,吸干精气、取走性命,才算真正了结。
怎么可能出现了又消失?是那鬼又不打算吃了?
扯呢?
这前后矛盾的模样像根细刺轻轻扎在沈洄心头,让他莫名不安。
——
谢辞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这段时间被阴祟的事缠得是提心又吊胆,神经始终绷着,此刻一放松,困意便铺天盖地涌来,闹钟响了两遍竟也没能叫醒他。
另一边,洛珂做了早饭原本想喊谢辞一起吃,结果在他门口徘徊了两圈后还是决定体谅体谅这大学生,到底是没有打扰他。
“诶,哥,这一下子就让谢辞接触这么多,这小孩儿能接受得了吗?”
洛珂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上打游戏,“这寻常老半年都见不着一个的鬼将,最近跟扎堆儿了似的全往眼前拱。”
“怎么不能接受,你看他像接受不了的样子?”
沈洄一手端着泡了红茶的马克杯,一手拿着遥控器,正靠在洛珂对面的沙发上看《非诚勿扰》,小黑盘着身子窝在他腿上打盹儿,“这男的不行,长得一般事儿还多。”
洛珂:“那管理局那边你准备怎么应付?总不能真就这么搁着吧?”
“八嘎,你挪挪地儿行不。”沈洄被小黑压得腿麻,抱起它放到一旁,说,“谁说我要搁着了?”
洛珂:“也没见你处理啊。”
“等管理局来找我就行,不来正好。”沈洄说,“宋思茂和他跟班儿本来就不是我杀的,主动上门倒显得是我做贼心虚了。”
“好吧。最近也没见你用归魂术,谢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吓死了!”
沈洄笑道:“慌什么,你还没习惯呢?不应该啊。”
习惯?这特么是人能习惯的事?洛珂当时为了不让谢辞害怕才强压着心里的恐慌、装作镇定,说习惯就好。
第一次见沈洄犯病的时候,他吓得魂都要飞了,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绝症、不久于世了,后来知道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心想还不如是个绝症,至少不用这样没完没了地遭罪。
洛珂想了想,还是说:“真的不能——”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一阵突兀的儿歌声打断了洛珂的话,是沈洄定的十一点半的闹钟。
洛珂:“……”
“诶,十一点半了?”沈洄笑嘻嘻的,自当没注意到刚刚他要说什么,摁掉手机后起身就往楼上走,“我去喊那祖宗起床,怎么现在的年轻人比我还能睡。”
洛珂眼前一黑,得,每次说到这个都打岔。
……
沈洄慢悠悠挪到谢辞的房门前,伸手敲了敲。
没动静。
他又敲了三下门:“谢辞,补觉可不是这么个补法。”
吱嘎一声,谢辞顶着一脸黑线出现在他面前。
“干嘛?”谢辞的头发乱乱的,在沈洄的注视下莫名觉得有些丢人,于是伸出手、胡乱压了压,问,“要出门啊?”
“哎呦我天,敬业是好事,也不用这么敬业。”沈洄说,“快起来洗漱,我教你点东西。”
“跟渡阴相关的吗?”谢辞这才来了兴趣,踢着拖鞋跟在沈洄身后,“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画你给我的那种符?我模仿了好几遍都没用。”
沈洄:“可以商量。吃完饭来我屋里,不吃饭免谈。”
砰、
沈洄给门关上了。
谢辞撇了撇嘴,好吧好吧,能学到保命的东西就行。
他一边刷着牙、一边打开手机看信息,发现今早八点多的时候,曲妄又给他弹了好多消息进来。
[曲妄:啊啊啊昨晚上我爷爷进来给我手机揣走了!我不活了!]
[说到哪了,哦对,苏家对吧。]
[就说当代吧。苏家传到现在,虽然主脉都姓苏,但是门里弟子什么姓的都有,基本是只要有灵根的去了,都能学到很多东西回来。管理局那些个牛叉的老东西们,好多都是从他家出来的。]
[我们家虽然也收学徒,可都是些外门生,学不到太精深的东西。所以,要是遇到一眼就瞧得出天赋过人的孩子,家里长辈都会直接点明让他们去苏家拜师,那才是能让他们真正学到东西的地方。]
又是大晚上更文,我没救了。
对了,补一句,虽然这本书时间设定是21世纪,但地理位置纯架空,没什么具体原型。
还有就是人设卡,目前只有沈洄有形象卡是因为只画好了灰子的,小谢的还在画,画好了肯定就补上了,不存在偏心,我平等的喜欢每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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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