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初扶着墙壁踉跄跟出,恰好撞见周清宵抱着棉花糖与沈量对峙的一幕。
空气仿佛凝固,她和周清宵的视线相撞,两人情绪翻涌,却相顾无言。
“棉花糖!”许如初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上前几步。
然而,棉花糖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反而将脑袋埋进周清宵的臂弯,喉咙里发出细若游丝的呜咽。
她抿了抿唇,强行收手,指甲深陷掌心,“周教授,麻烦把它还给我。”
“现在移动它,只会加重刺激。”周清宵宽大的手掌托住棉花糖颤抖的身躯,指尖避开小狗痉挛时僵直的关节,固定在它相对安稳的胸腹处。
沈量的脸色阴沉,还想说些什么,许如初已经做出决断,“沈量,算了,麻烦周教授……先帮我们抱着它,让医生给它打针。”
周清宵没有多言,步履沉稳地跟在引路护士的身后。
---
急诊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周清宵侧脸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他小心翼翼地将棉花糖安置在诊疗台上,双手覆上它的眼睛,声音舒缓平和,“棉花糖,不怕,一下就好。”
护士熟练地消毒、注射。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棉花糖,向来清冷的双眸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担忧。
这幅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许如初记忆的闸门,尘封的往事裹挟着申城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
彼时,读硕的许如初和读博的周清宵分入同一师门,两人瞒着导师和同学谈起了恋爱。
原本在实验室搬砖的他们,突然奇想,一起去大学城周边的夜市压马路。
在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许如初发现了这只被装在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小狗。
她蹲下身,怜爱地抚摸它稀疏的毛发,然后仰起脸,扯着周清宵的衣角,软语央求,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承担起照顾它的所有责任。
可带回去后,真正承担责任的,更多是周清宵。
是他半夜起来用奶瓶给小狗喂奶,是他抱着它去医院打疫苗,是他风雨无阻地遛狗、清理……
那时的周清宵,面容虽比现在青涩,但对待棉花糖的神情,与此刻别无二致,那种细致入微的温柔,也曾是许如初沉溺的港湾。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旧日余温,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猛地扭头,不愿再看。
很快,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棉花糖渐渐停止抽搐,呼吸变得规律,在周清宵怀里睡去。
周清宵维持着姿势,抬头看向许如初,声音平静无波:“暂时稳定了。”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面色凝重的沈量身上,神色晦暗。
“谢谢周教授帮忙。”许如初伸出手,想要接回棉花糖。
周清宵却没有动作,他凝视着两人身上刺眼的同款睡衣,一粉一蓝,相映成趣。他的语气难辨喜怒,“如初,棉花糖似乎……更习惯我一些。今晚,不如由我来照顾它?”
“不劳周教授费心。”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下一秒,她从周清宵怀里将昏睡的棉花糖夺了过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而对着身旁的沈量吩咐道:“沈量,去开车,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落入周清宵耳中,他原本还算镇定的面容瞬间绷紧,下颌收得凌厉,眸色沉如深潭。
他看着沈量自然地护在许如初身侧,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垂头回味起方才手背不经意擦过她衣袖的微凉。
---
回到家后,许如初跪坐在窝边,抚摸着棉花糖一起一伏的小肚子,悬了整晚的心稍稍回落。
沈量跟在她身后,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走回来时,看见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上半身却不由自主地歪倒在沙发边缘,眼睫低垂,呼吸变得绵长。
“如初,”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去床上睡,嗯?”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沈量的喉结微动,俯下身子,一只手探入许如初的膝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脊,将她打横抱起。
这个动作本该一气呵成,可亲密接触的悸动,烫得他耳根发红。
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迈开脚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将许如初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后,沈量逃也似的退到门外,背脊撞上冰冷的门板,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抬手抹了把脸,转身走向客厅,坐上沙发。
一夜没理的手机,亮起又熄灭,最终被他倒扣在膝头。
万籁俱寂间,他捕捉到棉花糖梦中蹬腿的窸窣,远处早班车的鸣笛,以及自己始终未能平复的心跳。
---
第二天,许如初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准时出现在公司。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到工位,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整理蒋度昨天催要的实验数据,检查无误后,发送过去。
飞书显示“对方已读”后没多久,蒋度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数据我收到了。”他身着褐色长款呢子大衣,内搭纯黑高领羊毛衫,全然不见昨晚的狼狈,“收拾一下,十分钟后楼下停车场见,陪我出个外勤。”
“好的,蒋总。”许如初没有多问,利落地保存好手头的工作,拿起手提包和笔记本,快步跟了上去。
坐进蒋度那辆奔驰GLE的副驾驶后,许如初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盘算着下午需要完成的工作清单。
然而,当车子拐上那条她了如指掌、通往A大校区的林荫道时,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蒋总,我们这是……去A大?”她忍不住问道。
“嗯。”蒋度直视前方,“和药学院那边有个临时会议,关于合作细节的。你昨天不是也在场吗?一起听听,后续有些对接工作需要你跟进。”
A大,药学院……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几乎等同于许如初此刻最不想碰到的人。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蒋总,我手头上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这个交给同事……”
蒋度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趣道:“怎么?怕见到你那位‘一点都不熟’的师兄?”
紧接着,他的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严肃,“许如初,记住我昨天说的话。工作是工作,别把个人情绪带进来。”
被点破心思,又无法反驳,许如初只能低声应道:“您说的对。”
几分钟后,汽车熄火,停在A大药学院的办公楼前。
许如初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知道避无可避,只能暗自祈祷。
---
墨菲定律诚不欺人。
许如初跟在蒋度身后,刚踏进会议室,目光一扫,那个她最不想碰到的人,赫然坐在长桌一侧。
周清宵穿着浅蓝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但镜片后,眼底的青黑却遮掩不住。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翻阅着面前摊开的文件。
会议开始,双方就新药合作的细节展开了热烈讨论。
蒋度逻辑清晰,言辞犀利,A大的几位资深教授也各抒己见,引经据典。
许如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会议内容上,她打开笔记本,指尖飞快地记录关键信息和待议点。
“关于这一点,”当蒋度眼神鼓励她补充内容时,她有条不紊道:“考虑到品系差异对药物代谢的可能影响,或许可以增加一组对照,以更准确地评估有效性。”
“许博士说的有道理。我们团队也注意到,在联合使用特定渗透性增强剂后,肿瘤局部的药物浓度可以有效提升。”一直沉默的周清宵突然开口,言简意赅,直指核心,声音却沙哑得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许如初的指尖微顿,屏幕上出现一串乱码,她删除,继续记录。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尾声,趁着众人讨论下一个议题的间隙,许如初拿出手机,点开了家里的监控APP。
这一看,让她瞬间血液倒流,脸色惨白。
屏幕中,棉花糖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症状和昨晚一模一样,甚至看起来更为严重。
许如初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滑落,巨大的担忧和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如坐针毡。
“许如初?”坐在她旁边的蒋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过头,示意她认真听讲。
此刻的许如初哪里还听得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凑到蒋度耳边,急促道:“蒋总,对不起,我家里出了急事,得回去一趟。”
蒋度注意到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和神情中真实的慌张,又瞥了一眼刚好宣布会议结束的主持人,点了点头,“去吧。”
恰在此时,众人起身,互相道别。
蒋度一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如初匆忙收拾东西,语速飞快,“是我养的小狗,昨晚就病了,刚才看监控又发作了,我得带它去医院。”
“你坐我车来的。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家……”
“我送你回家。”
出人意料地,另一道声音,几乎与蒋度的同时响起。
许如初和蒋度皆是一怔,齐齐转头。
只见,周清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目光坦然径直,掠过蒋度,锁住许如初,重复了一遍,“我送你回家。”
许如初那句“不用麻烦”还在唇边打转,就被周清宵截断话头。
“昨晚我就在,我了解情况。”他朝蒋度颔首,“蒋总,人我先带走了。”
蒋度是何等人物,立刻从这越界的宣告中品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他面上不显,却巧妙地将决定权交还许如初,温和地征询,“如初,你的意思呢?是坐我的车,还是麻烦周教授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