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驾将许如初送回家中,暖黄色的灯光意外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
“初初,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男人身着蓝色格子睡衣,外套粉色围裙,两条细绳在身后系成潦草的蝴蝶结,勾勒出紧实细窄的腰肢。
“沈量,你怎么还没走?”许如初语气不善,她烦躁地甩开高跟鞋,赤脚踏上地板。
“你先穿上拖鞋,小心着凉。”沈量从玄关处拿出一双粉色毛绒拖鞋,跟在她身后。
“你家住太平洋啊,管得真宽。”许如初没有理睬对方,三步并两步,来到沙发,抱起一旁睡眼惺忪的小狗,笑着用下巴轻蹭对方蓬松的绒毛,“棉花糖,你有没有想妈妈呀?”
“汪汪汪!”小狗闻到了主人的味道,欢快地摇起尾巴。
“初初,你先去洗澡吧。棉花糖嗅觉敏感,你身上的酒味会让它不舒服的。”
“你给我闭嘴!”许如初的不满和怨怼化为实质,她朝沈量翻了个白眼,责骂道:“沈量,你别给我得寸进尺,赶快滚!”
“我知道了。”沈量似是被她的敌意震慑,呆愣地站在原地,几秒过后,才缓过神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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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直到上周,许如初和沈量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没有这么针锋相对。
毕竟,两人是青梅竹马,又在十年前先后考出小镇,留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工作,日积月累的相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但这并不意味着许如初愿意和沈量发展出超越友情范畴的爱情,更不愿意任由他代替自己的母亲成为掌控自己的监护人。
可显而易见,对方的想法和她大相径庭。
至于她是如何发现沈量对自己长达十年的隐秘情思的,还要从上周说起。
那天,许如初妆容精致,全副武装地前往工会组织的青年男女联谊活动。
就在她和一位英俊儒雅的金融精英相谈甚欢,准备更进一步时,对方却说出了让她石破天惊的话,“许小姐,冒昧打扰了,我今天来这里是专门找您的。”
“找我?”
“是的,听说您是金信科技沈工的女朋友,我这里有个项目,想请您牵线搭桥。”
“啊?”许如初以为自己听岔了,犹疑地反问:“你说的沈工是沈量吗?”
“是的。”
“可我不是他女朋友啊!”
“您别说笑了,沈工工位上放了您的照片,而且他的手机屏保也是您。”
“是吗?”许如初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收下对方递来的名片后落荒而逃。
回到家后,许如初径直敲响客卧房门。
因为办公室搬迁没有找到落脚点,暂时在她家里借宿的沈量走了出来,“初初,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跟你有关系吗?”许如初倚靠门框,双臂环胸,认真打量起自己的这位竹马。
沈量穿着纯棉居家服,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短而蓬松的刘海微分,两侧的鬓角利落收窄,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她知道,能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单打独斗在科技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怎么可能是朵纯洁小白花?
“当然有关啊,作为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哥哥,我有义务审查你的对象值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听到沈量恬不知耻的回答,许如初微笑着否认,“你可不是我的哥哥,我和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初初,你这话说得可真让我伤心。”沈量笑得勉强,他的眼尾被扯出一道细小的褶皱,瞳孔里晃动的光点沉进一片黑漆的水洼。
许如初明知这是沈量惯用的示弱计量,却仍是忍不住心软地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搬走?”
“现在房子难找,我能在你这里再待一段时间吗?”说话间,沈量凑了过来,食指和拇指轻拉她的衣袖,“我会付房租的。”
许如初没想到他把装聋作哑这套玩得如此得心应手,抬手挥退对方,掌心拍打手背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量,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就因为你总是不分场合地对我动手动脚,有人误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
“是谁在你面前乱吠?”沈量含笑的双眸变得幽深,他继续向前逼近,握住许如初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嗓音低沉,“怎么?你怕被人误会?”
许如初察觉他的反常,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厉声警告,“沈量!”
“哈。”沈量嗤笑一声,直起身子,将手插进了自己的裤兜,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初初,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且,不仅仅是我,许阿姨也很关心你。”
“哦?是吗?”许如初见状,也不愿戳破本就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配合地装模作样起来,“请你不要拿我妈的鸡毛当令箭使,我们之间要保持距离,你尽快搬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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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许如初知道沈量对自己的感情后,为了让对方死心,她开始毫无遮掩地展露自己的本性。
比如,她故意在沈量面前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地大口啃着油腻的炸鸡;又比如,她示意刚在屋外打滚,脏兮兮的棉花糖弄乱沈量的床单被褥。
但这一切,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揭过,他甚至主动分担起做饭和遛狗的责任。
现下,就算沈量刚被许如初骂得狗血喷头,依旧贤惠地从厨房里端出色香味俱全的夜宵,“初初,我知道你今晚有应酬,怕你喝多了不舒服,提前煮了皮蛋瘦肉粥。”
“我不喝。”许如初强忍饥饿,偷偷吞咽唾液,板着脸将脑袋埋在棉花糖毛茸茸的身子里。
“初初,我听到你肚子响了。”沈量将托盘放在餐桌上,卸下围裙,回到客厅,他生怕许如初为了面子而不顾忌自己的身体,轻拍她的肩膀,“我回房了。”
见她没有回应,沈量补充道:“你如果想吃的话,吃完直接放桌上,等明天我来收拾就行。”
待客卧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后,许如初放下怀里的棉花糖,先若无其事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然后偷偷摸摸在餐桌前坐下,口嫌体正地大快朵颐起来。
软糯清香的大米混合咸淡适宜的肉臊,一天的疲劳被一扫而光。
倏地,趴在她脚旁的棉花糖发出了急促的叫喊声,“汪汪汪!”
“怎么了?”许如初连忙低头,只见棉花糖的前爪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几下,涎水从嘴角牵出细长的银丝,滴落在前胸的绒毛上。
她觉得不对劲,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安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妈妈带你去休息。”
就在许如初起身时,棉花糖毫无预兆地,整个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然绷直,脊椎弓成一道痛苦的弧线,脖颈后仰到几乎折断,喉咙里挤出“咔咔”的怪响。
“棉花糖!”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惊呼。
沈量听到动静,赶到客厅,“发生什么事了?”
“棉花糖有点不对劲,我要带它去医院。”说罢,许如初抱起棉花糖,拿起车钥匙就往楼道里跑。
“你喝酒了,我来开车。”沈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夺过她手里的车钥匙,从沙发上拿起大衣强硬地披在她的肩头,“没事的,你别慌。”
“嗯。”许如初逐渐冷静下来,乖顺地跟着对方进电梯、下楼、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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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斯拉Model S在夜幕里疾驰,若有似无的火星随着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升腾、消散。
急诊室内灯火通明,与窗外浓稠的黑暗截然对立。
许如初紧紧抱着仍在抽搐的棉花糖,几乎站立不稳,“医生!快来看看!”
值班医生和护士迅速接手,将棉花糖安置在诊疗台上。
医生一边检查它的瞳孔反应、牙龈颜色和体温,一边快速询问发作时的细节和近期状况。
许如初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描述,“就……就突然抽了……之前好像有点懒,走路偶尔有点晃……我以为它只是累了……”
沈量扶住她的肩膀,补充道:“发作时是全身性强直,伴有流涎和短暂意识丧失。近期确实观察到偶尔的平衡感失调。”
“根据描述和症状,这很像是癫痫发作。”医生一边记录一边说,“小型犬确实有一定癫痫发病率,但目前病因还不明确。可能是特发性癫痫,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引发,比如代谢问题,甚至是……颅内病变。”
医生提到了几种可能性,但语气更倾向于前者,“不过,它目前生命体征稳定,我们先对症处理,如果不再发作,可以先回家观察,然后预约更详细的检查。”
就在护士准备给棉花糖注射镇静剂时,原本虚弱的小狗不知为何猛地大力挣扎起来,逃脱束缚,从诊疗台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棉花糖!”许如初惊呼,想要去追,却因腿软而一个趔趄。
沈量反应极快,转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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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外的走廊上,慌不择路的棉花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男人笔挺的西装裤上。
出乎意料的是,受惊的小狗并没有继续逃跑,反而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呜咽着用脑袋不停磨蹭着男人的裤脚,甚至试图用前爪扒拉对方,那姿态分明充斥着依赖和欣喜。
男人也愣了一下,在低头看清脚边的小狗后,诧异地弯下腰,动作熟练地将还在发抖的小狗抱进了怀里,用手轻抚它的后背。
这时,沈量追到近前,看到棉花糖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沉声道:“先生,谢谢你拦住它,请把它还给我。”
抱着棉花糖的男人抬起头,并没有将它交出去的意思。
男人的目光划过沈量的俊逸的面容,领口微敞的睡衣,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还给你?”他重复一遍,声音凌厉,“请问,你是它的什么人?”
沈量对男人的反问感到不悦,心生警惕道:“我是它的主人。麻烦你把它给我。”
男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侧身将棉花糖护在怀里,缓慢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主人?据我所知,棉花糖的主人,好像并不是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沈量措手不及。
随即,他眼神锐利,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你是谁?”
男人迎上沈量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坦然道:“我是周清宵。如果我没记错,棉花糖是我和许如初一起领养回来的。从法律和情感上来说,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