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退婚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长安权贵圈层投下了一颗石子。表面上,涟漪很快平息,李家甚至派人送来了些安抚的礼物,言辞客气,仿佛全然不计较沈家的“不识抬举”。然而,在那朱门高墙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砰!”
一只上好的邢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洇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李明辅胸膛剧烈起伏,面目狰狞,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
“沈云舒!好一个忠烈之后!好一个刚烈女子!”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宁愿饿死也不嫁我李明辅?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死了爹的孤女,也敢如此折辱我李家!”
他想起那些平日里与他厮混的纨绔子弟,那些或明或暗的嘲讽目光,仿佛都在说他李明辅连个孤女都搞不定。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脑海中反复浮现沈云舒那张清丽绝俗却冷若冰霜的脸,那是一种他从未得到、也永远无法征服的挫败感。
“还有那个秃驴!”李明辅猛地转向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同样阴沉的父亲李贽,“父亲!一定是那个叫了尘的和尚!定是他在其中作梗!否则沈云舒何以如此决绝?一个方外之人,也敢觊觎我看上的人!”
李贽缓缓捋着胡须,眼神锐利如鹰隼。与儿子的暴跳如雷不同,他的愤怒是内敛的,却更为致命。“慌什么!”他斥责道,声音冰冷,“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和尚,也值得你如此失态?”
“难道就这么算了?”李明辅不甘地低吼,“这口气,儿子咽不下!我李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算了?”李贽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幽光,“明着来,自然不行。沈家顶着‘忠烈之后’的名头,陛下都高看一眼。那了尘,如今看来,也非寻常僧侣,在慈恩寺似乎有些地位。”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吗?他周尘……哦,了尘,不是重情重义,非要护着那沈云舒吗?沈云舒不是冰清玉洁,宁死不屈吗?那我们,就在这‘情义’和‘清白’二字上,好好做做文章。”
李明辅眼睛一亮,凑近了些:“父亲的意思是?”
“他一个还俗僧人,如何与深闺中的沈家小姐相识相知?这其中细节,大可推敲。”李贽语气阴冷,“你可派人,在茶楼酒肆,勾栏瓦舍,悄悄散播些‘风流韵事’。就说那了尘在寺中时便不守清规,六根不净,与常去上香的沈小姐早有眉目传情,私下往来。沈云舒为何坚拒我李家婚事?恐怕并非刚烈,而是早已与那和尚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结也未可知!”
李明辅脸上露出扭曲而快意的笑容:“妙!父亲此计大妙!此等香艳之事,最是引人津津乐道!一旦流传开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沈云舒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除了以死明志,还能如何?而那了尘,一个德行有亏的淫僧,还有什么颜面立足?到时候,看他们还如何成其好事!”
“不止如此。”李贽补充道,目光更深沉,“你要设法,让御史台那几个与我们交好、又以‘风闻奏事’、‘刚正不阿’自居的言官,‘偶然’听到这些风声。到时候,自有那等急于表现、或受我们暗示的御史,会上书弹劾了尘品行不端,亵渎佛门,甚至欺君罔上——毕竟他如今也算有个‘救驾’之功在身。陛下就算再宽仁,也容不下一个德行有亏、引得朝野非议之人!”
“是!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办!”李明辅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尘身败名裂、沈云舒投缳自尽的场面。
李贽最后叮嘱道:“记住,手脚干净些。流言如水,无形无迹,方能杀人于无形。要让它看起来,像是自然发酵,而非有人操控。”
“儿子省得!”
就在李府紧锣密鼓地布置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时,慈恩寺内,了尘正跪在佛前,心神不宁。
沈云舒绝食退婚的消息,终究还是通过香客之口,隐隐约约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知道得并不详细,只知她以性命相搏,最终逼得家族妥协。
“绝食……三日……”他捻着佛珠,指尖冰凉。他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决绝与痛苦。那个在莲池边显得单薄而无助的身影,竟蕴含着如此刚烈的力量。为了不屈服于命运,她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
一种混合着敬佩、担忧、心疼以及……一丝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将此仅仅视为一段红尘俗事,一句“如梦泡影”便可轻轻带过。
那根名为“沈云舒”的刺,已经深深扎进他心里,稍一触碰,便牵连着血肉,带来清晰而持久的疼痛。
他闭上眼,试图诵经静心,脑海中却浮现她可能苍白虚弱、奄奄一息的模样。这种想象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他忽然意识到,那座名为“了尘”的坚固堡垒,城墙正在加速崩塌。而城外,那个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山雨欲来风满楼。长安城的天空依旧明媚,但在那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恶意的菌株正在阴暗处悄然滋生、蔓延,目标直指那刚刚经历过一场抗争、尚未恢复元气的沈府千金,和那寺中禅心已乱的年轻僧人。一场针对名誉与清白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即将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