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与许银歌在城中西南角找了间因逃难而荒废破败的木屋安家。
近日张家不知从哪里搞来了粮食售卖,开了米铺。可粮食实在是少,价高者得,城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家买得起。不过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官府施粥的粥棚里也是真的有米了。
却又起了瘟疫,虽不致命但也难受的很,浑身燥痒难耐,长满红色的斑点。新任郡守陈廉钦组织所有染病者住在一起,向朝廷请医师诊治,及时控制住了局面。
小疯子正在这些病人家里找些旧衣物。病人被官府带走,家属又怕染病走的匆忙,除了细软和粮食外,基本上什么都没带走,可以顺手拿些东西。
“最上面的不要,说不定是近期穿过的,染病了怎么办?”她想。又往下翻了翻,在衣柜最底部发现两身陈旧的麻衣。她曾在小镇里看其他人穿过,似乎是前几年的款式,很安全。将包袱都装满,小疯子刚走出屋子,就见一群老弱妇孺聚在一起向一个方向走,那些脸她都有印象,是半月前一起抢野菜的。想起这件事她的脑海里就慢慢浮现那双难以忘却的眼睛。
想着想着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他们越走越偏僻,周围的房屋开始变得破败,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晾衣服。“是什么势力吗?乞丐帮?”她心里悄悄地嘟囔。
再往里走人就多了起来,小疯子不敢再跟,怕被发现,于是只在外围观望。
“怎么回事?”一个清透的女声询问道。
那群人里走出位老人,他颤抖着身子,嘴巴微微蠕动道:“姑娘,之前组织的那个领菜,我儿子被推倒在地磕到了头……现在说话还有点儿不清楚……求姑娘帮帮我们。”
小疯子停住脚步踮脚向里看。
在人群中只能隐约看到女子的头发,规规矩矩的用发带盘在一起,手法繁复,根本不像是平常百姓会的样式。她微微侧着身道:“还没好吗?抱歉了刘大伯,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别担心,我明天就找大夫为他看看。您腿脚不便,下次还是不要走这么远的地方了,直接找出来跟我说一声就好。”
被称作刘大伯的老人感动地热泪盈眶,双手紧攥着她的手,当即就要跪地感谢,被那女子急忙拦住,她道:“这是何必!这次计划本就是我没有想完全,忽略了意外的事,本就该我去承担,但是你也知道……当家的脾气不好,我一有什么事怠慢了他,就要挨罚!所以一直没抽的出空。”
刘大伯道:“姑娘不必这样……我们大家都念着姑娘的好!我们这些难民,要不是姑娘让加入丐帮,得当家的庇护,得姑娘的衣食,早不知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
四周围的人开始附和道:“是啊是啊!姑娘人真的心善!我们都是来感谢姑娘,让我们吃上菜的!”
那女子连连谦虚,终于转过身让小疯子看清了她的容貌——是那日抢菜的主谋。
她心底发笑:“一群傻子。”
虽是这么想,但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又想想自己单打独斗的样子……来到这个新地方,要想站得住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最快的方法便是加入一方势力。
小疯子看完了热闹往回走,路上思索该怎样加入他们。一抬头就瞧见个眼熟的人——在前郡守送葬时声泪涕下的老妇人。她正畏畏缩缩的抱着一包东西往城里偏僻的地方走,那身影在小疯子看来比半月前还消瘦了点。
她紧跟上去,拍拍老妇人的肩问道:“大娘,又遇到了!您这是怎么了?比上一次见面还瘦,脸色怎这样的憔悴?”
老妇人被吓一大跳,责怪的看着她,一手抚摸着心口。她左右瞧着小疯子,疑惑道:“你是……哪位?”
小疯子垂头失落,轻声道:“大娘您居然忘了我……前些日子我和弟弟刚逃来这里,在前郡守的送葬仪式上,还是您给我解的惑呢……”
她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抚摸着心口的手,终于放下来,捋了捋头发,她道:“是你呀……唉,之前你脏兮兮的,现在这样白静,没认出来是我的过错。你有什么事吗?”
小疯子笑笑,指着妇人手中的包袱道:“只是在街上转转,刚好看到您。这是什么东西啊?竟抱的这样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金子银子呢哈哈。”
老妇人的身体一抖,双肩耸立起来,四周张望着。
小疯子被吓一跳,看来是问到点子上了,她赶紧道:“您这是怎么了?何来这样紧张?这是城里,没什么可怕的。”
老妇人仔细观察她,嘴巴几度张了又合,最后或许是心里那口气实在是憋不下去,于是向她一咕噜的都吐了出来,道:“你弟弟最近没染什么病吧?”
小疯子道:“没有啊,他健康的很呢,怎么了?是最近城里瘟疫的事吗?”
老妇人道:“没染上就好,要是像我家那老头子一样染上了,哎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小疯子道:“没有那么严重吧,官府不是让人来诊治吗?应该很快就可以痊愈呀。”
老妇人道:“你个小孩子家哪懂得了那么多?起初官府是这样做的,我们老百姓也都开心啊!不用再为家里的病人担惊受怕了。但是现在不是啊!”
她凑到小疯子耳边道:“现在官府强制让病人都聚一起,我听说——朝廷那边有人造反,根本没法找人来治疗,这些病人要是不治疗的话传染出来,郡守老爷都别想好活!没办法了,只能把病人聚一起,准备烧掉!我家老头子感染上人已经走了,儿子只是有些初期症状,但并不严重,还没有长红斑,现在可不能被发现!”
“……我隔壁家的,前脚刚被官差带走,后脚他家就被泼了火油……那味道,我现在都记得!”老妇人在回想时瞳孔放大,眼睛止不住的左右乱瞟,整个人仿若断裂的琴弦。
小疯子惊讶的张大嘴巴,还不等她开口老妇人又道:“我正准备去把我老头子用过的碗筷烧掉,要是我也感染了,瞒都瞒不住啊!”
小疯子问道:“用过病人的东西也会感染吗?”
老妇人敲打她道:“肯定会啊!只要和病人接触过,都会感染……啊,你别害怕我啊!我绝对没有感染!”
小疯子笑着安慰她,转念想了想,又问道:“仔细清洗干净过也会感染吗?”
老妇人被难住了,她踌躇一会道:“应该会吧?只是不那么严重,没有长红斑,顶多只是咳嗽,我儿子就是用的我老头以前用的碗筷咳嗽的。”
小疯子沉默片刻,灵光乍现。她道:“您把碗给我吧,我帮您烧,要如您所说,您儿子现在还生着病呢,一个人待在家怎么行?您赶紧回去照顾他吧,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呢。”
老妇人低头犹豫,又扭头看向家的方向,最终还是把碗筷塞给小疯子道:“那行!小姑娘,我看你长得乖巧水灵儿,我才信你的——一定要听我的,把这个烧干净,不要别人碰到又感染了。”
小疯子宽慰她,那老妇人走前还是不放心,又千叮咛万嘱咐,最终才扭头进了家门。
她低头看着用布包严实的碗筷,让人看不清情绪。此时一片阴云遮挡了太阳,云中郡变得灰暗。阴云又散去一半,半明半暗的照在云中郡这片土地上,半明半暗的光也刚好分割在小疯子的脸上……
“咳咳!姐……我好难受……怎么回事?”许银歌躺在干草上不停的咳嗽,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小疯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应该只是染了咳嗽而已,我出去帮你找点药!”
许银歌失落道:“这里哪还有药啊……医馆都没几家,我完了姐……”
小疯子道:“不会!大不了我去找地方的势力借药!你不是说小时候读的话本里面,每个城镇都有一些黑市什么的?我去找他们拿药,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你死的。”
她又道:“还记得咱刚来的时候目睹的那场抢菜吗?我觉得他们是一伙的,说不定有药呢,我去看看!”
小疯子离开木屋,来的附近较为偏僻无人的地方,将那副碗筷焚烧殆尽。蒸腾的火焰扭曲了四周的空气,左右晃动的场景带动着小疯子的脸——她的脸好似也跟着火焰晃动起来。
她来到昨天跟踪老弱妇孺的地方,借河流看了看自己的面庞。用手就着倒影将头发揉乱,还是觉得不满意,又甩了几滴水到脸上,伪装成汗。随即向里面走去。
她四周张望,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一片衣角划过,她敏锐的捕捉到这股熟悉感,抓紧跟了上去。走到不远处,她被石头绊倒往地上一摊——
“救命啊!谁能来救救我弟弟!求你们了!”她嚎叫道。
四周被声响吸引出一群人,包括她。
“怎么了孩子?你别急,先说一下怎么回事?”一位心善的女人说道。
小疯子用衣袖擦擦遮挡住眼睛的水,哽咽道:“我和弟弟是从北边逃来的……才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他又染上了咳嗽!我们身上没有药,我找遍了医馆,没有人可以治我弟弟……我和他相依为命,我真的不敢想,没了他,我该怎么办!”
大家低声议论起来,又有人道:“不会是瘟疫吧……这谁敢救呀,还是让官府带走吧。”
小疯子着急辩解道:“不是!真的不是瘟疫!他身上没有长红斑,他就是单纯的咳嗽,发烧。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一直哭着跟我说——姐姐,我好难受!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呀!”
那姑娘终于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她蹲下与她平视,眉毛耸起好似怜悯,眼睛却平静如深潭。片刻她道:“先别哭了,我这里还有些治咳嗽的药,我也会一点医术,你住在哪里?领我过去看看吧。”
小疯子紧紧握住她的手道:“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小姐!”
那姑娘将小疯子扶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轻轻的说道:“没事,我们都是不如意的人,理应互帮互助。快带我过去吧。”
她又转头对围观的人道:“好了!吵到大家了,我会去救治他的弟弟,大家可以安心了!”
人群响起一片掌声与欢呼,歌颂着姑娘的伟大。
她们并肩离开,将身后的掌声与歌颂甩在远处。那些声音像一层温暖的薄雾,笼罩着她们冰冷的背影,却无法渗透分毫。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小疯子擦着泪引姑娘进屋,她眼神飘忽不定,微微驼背,低声道:“这里有点简陋……请姑娘不要嫌弃……我们没有能力住更好的地方了。”
姑娘笑着宽慰道:“无碍,在这里我们谁又能住好的地方呢?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我和你是一样的。”
说罢,姑娘便去诊治许银歌了。
她将手搭在许银歌的脉搏上仔细感受,指尖温热的触感惊得许银歌打了个哆嗦,他睁眼轻轻看着,眼里罩着一层月亮。水汪汪的。
“多谢你……”许银歌道。
姑娘笑笑不说话,随后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小疯子道:“确实不是瘟疫,你很幸运。”
小疯子哭着回应道:“太感谢了姑娘!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
姑娘道:“不是说过了吗,没事。我会给他留一些药,你每日熬好了给他喝,一天一次就够了。不出三天,这病必定能好。”
小疯子感激的点着头。
她又道:“你们来这里没有什么亲戚吗?就姐弟两个住在这儿?”
小疯子道:“对……我们的家人都在北方死了……”
姑娘见许是触碰到了她的伤心事,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安慰。
她道:“既然我们都是孤身一人,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乞丐帮?虽说是叫乞丐帮,但我们也并不都是乞丐,我们和你一样都来自北边,被匈奴骚扰的家破人亡,所以才逃来这。”
“这个帮派就是这些无家可归,无人可助的人建立起来的,我们互帮互助,把对方当家人——你和弟弟要是实在困难,可以考虑一下。”
小疯子绞着衣服,底气不足的说道:“这……我会考虑的。但是我要问问我弟弟的意见,他现在生病昏迷,等他醒了才能问。”
姑娘笑道:“当然可以。那我们如今便算是朋友了。我叫李祭天,你呢?”
祭天?什么东西?小疯子打心里厌恶这种词。
她低声道:“我……我没有名字。以前当乞丐的时候,他们都叫我……疯子。你也可以叫我疯子。”
李祭天的目光呆滞,一丝丝真心的情感流露出来,那慈爱的眼神如同被囚的野兽宽慰幼崽,有一种母性美。
“抱歉……”她道。
小疯子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不如你来给我起个名字怎么样?哈哈。”
李祭天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抱歉,我不能遵从你的意愿。名字如果不是你家人赋予的,那便应该是你自己起的。一个名字可就是一辈子。它代表的是你这个人,你的人格,你的意愿……如果连名字都是由陌生人来赋予,那你这个人呢?”
小疯子呆愣片刻,这片刻的空白不是演出来的,是她以前真的没有思考过这种事情。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的。
真的没必要吗……
她扭头不再看她,目光离开这座屋子望向外面。她好像看到了一朵花,紫红色的花瓣深似凝血,此刻将谢未谢的垂落。那破碎的轮廓,像极了被撕毁的锦绣华服。曾经饱满的花瓣如今瘫在地上,承受着尘土的重量,唯有几缕金黄色的花蕊还固执地翘着,如同亡国公主凤冠上残存的珠穗,在废墟里闪着最后一点讽刺的光。
“那是什么花?”小疯子道。
“什么?”李祭天将头凑过去,与她并齐,头挨着头。顺着视线看去,看到了一样的风景。
“那是芍药。”李祭天道。
“它的根,是救人的良药,能补血养气,解世间诸多苦痛。可它的花瓣,却藏着微毒。若是不懂的人,只贪恋其美色而误食,少则呕吐,多则伤身。”
“芍药也有‘花中相爷’之称,它被誉为‘五月花神’,是仅次于‘花王’牡丹的‘花相’。还有人称之为‘将离草’,赠之芍药以示惜别之情。”
李祭天转头看她的侧脸道:“怎么了?”
小疯子道:“那我便叫芍药吧。”
这下换李祭天愣住了,随即又笑道:“很好的名字。”
“你好,我是李祭天。”
“我叫芍药。”
[竖耳兔头]我回来啦哈哈哈,这一章我埋了很多小钩子和小伏笔,还和第二章有联动哦(我抓掉了好多根头发才想出来的[黄心])
小疯子接过老妇人的碗筷的那一段环境描写,也是我藏的一种小巧思,而且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许银歌的病是谁导致的,也是我的小巧思哦。小疯子离开屋之后去烧碗筷也是为了不漏破绽,那一小段环境描写也是在反映小疯子。
还有之前那个刘大伯是“紧紧攥住”李祭天的手,而小疯子道谢时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也反映了小疯子并不是真的感激。
还有李祭天将小疯子扶起来,拍着她的肩膀那一段,那个“拍”字既是试探,也是隐晦的提醒,该结束了。
然后那一句对许银歌眼睛的描写也是一个伏笔。后面公主又问是不是两个人住在这,这些对话都是在试探和拉拢,在小疯子的潜意识里塑造一个善良的形象。
还有后面的“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安慰她。”和“将头凑过去,与她并齐头挨着头。”都是我写的,一点点试探的伏笔,埋得暗线(因为我想写的是女主和公主之间是有一种心心相惜,有一种我懂你,你也懂我的灵魂伴侣的感觉)
而且许银歌的病是在她可控范围内的,你忘了吗?女主曾经问过老妇人,仔细清洗之后还会感染上瘟疫吗?老妇人说只是会咳嗽,然后你仔细看许银歌的病症,只是有咳嗽而已,不过咳嗽的比较严重(哈哈)
女主在装惨的时候说咳嗽发烧也只是为了说的更严重,让他人信,但其实许银歌的病并没有到达那个地步,所以他是不会死的,他的病是在女主的可控范围内。
还有,这一章要结合第二章一起读,第二章女主有那个林大夫的药你忘了吗?但是这里她并没有用药,也是为了计划。还有女主在他面前装作很着急,不顾危险去进入地方势力找药,也是为了加强他们之间的联系。[猫头][猫头]你看出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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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闯穴识金兰 择名诩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