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小镇里,有一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有一间破败的道观。拜的是什么不知名的山神,神像灰蒙蒙的,屋顶有些漏雨,泥像上生了些苔痕。神像一只手上原本放着莲花,也不知几年前被人给摔了那只手,后来成了小疯子的床。
不过最近不太巧,新来了几个乞丐,因为会点拳脚,成了这一片的乞丐王。
“这一片是我的地盘,你躺下的馒头要献给我,明白吗!”十六,七岁的男孩身穿破旧但还算整件的衣裳。他的食指不断点着面前女孩的额头,一下比一下重,那女孩头一下一下的晃。
“小疯子……之前还敢偷我的铜板!我心善没打死你,用一个馒头赔罪,怎么了!”
小疯子护住怀里沾了土的馒头,隔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他,语气平静,道:“之前的铜板是我的,你嫌弃自己少,硬要来抢。这馒头也是大娘分给我的,你没资格要。”
乞丐王被呛了几下,心下怒气横生,道:“还敢顶嘴!巴掌没挨够是吧?!”
周围的小乞丐蹲在地上,只是看着,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毕竟这一片谁也打不过他,大家都害怕了,不敢争什么。
小疯子耳朵一动,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回头看了看道观里的小乞丐,把手里的馒头交了出去,转身远离他们,退到了道观外的墙根。
乞丐王大咬一口,“切”了一声:“算你识相!”
有辆华贵马车像这边赶来,离道观不远的时候,小疯子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扔了五,六枚铜板当路中央。乞丐往耳朵尖,听见声音,立刻看过去,身边有人拉了两下他的衣袖劝说道:“有马车,等马车过去再捡吧……”
乞丐王一甩手,挣脱出来,不耐烦道:“你懂什么?那时候他们都抢完了!起开,别拦我,快点来就行了!”话落,他冲到路中央拾铜板。小疯子捡起脚边巴掌大的石头颠了颠,身子向后仰,成一个弓状,她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也不知道这个想法会不会成功,只是使劲扔向那匹拉车的马。
马儿受惊,一抬前蹄狂奔起来。本来在发呆赶马的车夫被猛然一拉,惊叫坐不直,手抓紧缰绳,试图让马停下。
……已经晚了,乞丐王还是不甘的死在了马蹄下,手里的馒头也被踩扁了。他直直的睁着眼,脑袋被马蹄踩凹一块,脑浆都流了出来。刚刚围在乞丐王身边的小乞丐顿时惊慌乱叫。
车夫将马急急停下,看着眼前的状况,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挠了挠头,探头往车厢里说着什么。
片晌,走下来一个衣着得体的贵小姐,对方用帕子捂着口鼻,嫌弃的垂眸,看着被踩扁的尸体,连头都舍不得低一下。
她皱眉道:“你怎么看的路!”
车夫讪笑两声,搓着手道:“哎呦,小姐!不是咱们的问题,是这小杂种!突然跑到马路中间,马匹受惊,没拉住——就……”贵小姐责怪的瞪他一眼,车夫当即禁了声。
小姐道:“真是的,要是耽误了我回城的时间,小心你的脑袋!”
贵小姐又左右看了看,注意到道观里的乞丐,眼珠一转,道:“把车里的吃食分给他们吧。找个草席,把尸体裹上,扔一边不要挡路。”
贵小姐扫遍道观内外吓傻的众人,目光平在神像片刻。嗤笑一声,伸出一只芊芊细手指挥着车夫。
小疯子分到一些糕点,她轻声对贵小姐说道:“多谢小姐。”
贵小姐不耐烦的摆摆手,进马车前回头看着小疯子道:“神佛不渡,难道你们信这些?小妹妹,没用的……”说罢,回身进了马车。
那带着些许嘲弄看不起的眼神与口吻,深深印在小疯子的身体上,仿佛那是她出生起就丢不下的胎记。但那贵小姐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又随着车夫赶马的声音渐渐远去……
贵小姐一走,小乞丐们一边吃着她发的食物,一边讨论着刚刚乞丐王的身亡。小疯子站在门口,直直盯着神像,神像的脸已经被苔藓遮满了,只露出那一双看不出情绪的垂眸抿众生的眼睛。一束阳光透过瓦片的缝隙射进来,蒙尘飘荡,浮光掠影。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更为明显,灰蒙蒙的……
贵小姐的那句话瞬间刺透了小疯子的灵魂,它直白,可怖。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少顷,小疯子转身走到路中间,拾起那些沾了血的铜板。
在这里流浪了十多年,也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她走到神像后面,从破旧的底座下捞出一块破布,里面包裹了她所有的东西:一个破碗,两件打满补丁的短衫,二十个铜板。
小疯子把贵小姐分的糕点包在里面,跨到肩上,打开身后漏风的破窗户翻了出去。
道观在小镇的最外围,没有围墙,翻出去走一段路就是野外。
墙根下有一个“小团子”,抱着腿靠在那里,小疯子踢了踢他,说道:“我要离开这儿,你要不要一起走?”
许银歌本来把头趴在膝盖里打盹,听到这个爆炸的消息,赶紧起身,打了打屁股上的灰。
他今年快十四了,从十岁起就跟着小疯子混,小疯子听他吹牛说自己以前是一个富家小少爷,家道中落又和仆人失散,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到这个小地方,又被小疯子捡走了。
“你要去哪?在这儿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因为那个乞丐王?我给你揍他去!”他张牙舞爪的问。
小疯子道:“在这小镇待的够久了,我要去其他地方当乞丐了,不能活一辈子,都没看过别的风景,见过别的人。”
“对了,他已经死了。”
许银歌一怔,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和小疯子一起生活这么久,也知道她的性情,不需要多么转脑筋,就知道人是谁杀的。
小疯子道:“所以你走不走?”
许银歌急忙点头,前些夜里被小疯子绑着头发都快散了,他道:“走!你去哪我去哪!”
小疯子轻笑一声,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从破布里掏出一块点心,因为没洗水手,所以点心上还沾了些土,但许银歌并不在乎这些,拿起就吃。
“那走吧,你还有要收拾的东西吗?”小疯子问道。
许银歌吃的急,有点儿噎着,使劲用拳头拍打自己的胸脯,道:“咳咳!我哪有什么东西,不都是给你那儿搁的吗?要真说有,也是我之前讨来的五个铜板,我不是也给你了嘛?”
小疯子嗯了一声,便拉着许银歌离开了这个道观。她享受这种以她为主的关系,享受这种掌握着别人的感觉……许银歌讨来的铜板,换穿短打,他的东西都搁在她这里,这意味着他走不掉——这种快感弥补了她曾经所有的缺失,他是她的所有物。
四年前。
小疯子才十四岁,她一直都住在那间破道观里,不同的是当时她身边还有一只黑猫。
近几天道观里来了不少乞丐。正是腊月,大家穿的都不厚,便在道观中间燃起火堆。
“最近街上没什么人,这个冬天该咋过呀?讨不到吃的,讨不到钱——还没有衣服穿!”其中一个乞丐说。
火焰噼里啪啦的响,蹦出几个火星子。
另一个乞丐沉思一会,道:“怕什么?大不了,还有那个……”说着,神兮兮的朝神像手掌上睡着的小疯子仰仰头。
那一个乞丐惊恐道:“大……大哥!咱不能吃人啊……这是不道德的!同类也不能相残……”
这一个乞丐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一脚,面目狰狞,扬着眉道:“胡说什么!你想什么呢!她身边的那只黑猫!咱不能冻死,也不能饿死——”
乞丐们恍然大悟,称赞的对他点点头。
下午雪堆了厚厚一层,满目皆白——这世上仿佛除了雪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小疯子走到门边,把在雪中跑的黑猫抱了起来,拍拍它身上的雪水,道:“冻不死你!”嘴上这么说着,却敞开身上的破衣服,把它包了个严严实实。她只在外面待了这一小会,手就冻红了,立马关上道观的门,插上了栓。
熬到晚上,寒风四起,本就不牢靠的窗户吹的一开一合,咣当咣当的,几人的心思也在这咣当声中渐渐模糊……
几个小乞丐围在神像旁伺机而动。
待到小疯子翻身的那一刻——四个小乞丐一拥而上!两个按住惊醒挣扎的疯子,另两个把黑猫夺了过来。
她怒吼道:“那是我的猫!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发疯。
她奋力挣脱着,她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那是属于她的,只能由她来决定去留,由她来决定生死……
抓猫的乞丐不屑道:“我们都要在这儿饿死了!你也要饿死!把你的猫分了,没吃完的肉放雪地里冻着,大家都能过这个冬!”
小疯子挣脱束缚冲向前去,和那抓猫的乞丐扭打起来。她用力一拳砸向那乞丐的头,猫咪趁机从乞丐的怀抱中跳了下来。
“你疯了!!”乞丐嚎叫着反抗。
“砰!”是血肉被砖头砸开的声音——小乞丐的拳头顿了一下,她太熟悉这种声响了,以前她拿砖头去抢东西的时候,她也这样砸开过别人的脑壳……
“够了,别打了,猫死了!”一个乞丐喊道。
小疯子扭过头去,她的猫已经被石头给敲碎了头。
猫死了。
她愤怒,愤怒的不是猫的死,而是没有死在自己手上。
她的心被挖空了一块,那种空虚是她拼了命的,用其他东西填也填不满的。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小时候护不住萍水相逢的恩人,他的命被战争夺走了。现在护不住自己的猫,它也没死在自己手上。命运为什么一直要抢走她的东西?!
那个被小疯子压着打的乞丐站起来摸着受伤的脸,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行了,行了,行了,我的错,行了吧!猫死都死了,能吃了吧!”
大家一起围在火堆旁,剥着猫的皮,格外团结。
小疯子就站在旁边,看着那血淋淋的猫。它那没有眼球的黑洞洞的眼眶仿佛正在盯着自己——它是在怪我吗?她想。
那沸腾的火舌,那没有皮的猫,那围坐在一起团结的乞丐,这些都印在她的瞳孔中。
“这个疯子不管啦?”一个乞丐问。
另一个乞丐不屑道:“她都被吓傻了,别管她!给她剩一点,等她自己饿了,自己就会来吃的。再怎么样人也不能不吃东西!”这句话如同一根定海神针,没人再关心她了。
小疯子慢慢站起来,她直愣愣的走到石头堆旁边,左挑右拣,选中一个大小刚好,有尖端的石头。她紧紧握在手里,坐到旁边看他们吃黑猫。
等他们每个人都吃完了,地上用布铺着,还剩一半,那是给小疯子留的。
“吃完了?”疯子问。
一个乞丐道:“没,就烤了一半,没烤的那一半放雪地里冻着,之后吃。烤过的给你留了一半。”
“那就行。”
她从背后靠近,一步一步……直到跟前,在他们身后,举手——砸穿了一个乞丐的脑袋。血和脑浆喷到了她的脸上,莫名的有些兴奋,这种快感恰好补充了那心中猫死去的空虚。
“啊啊啊啊!!!你疯了!!!她疯了!!快跑!!”
一个乞丐反应过来,惊叫着往外逃,可是手刚碰上大门,便被疯子踹翻在地,压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用石头砸他的头。当然即便碰到门也没有事情,因为门已经被疯子进来的时候顺手栓上了。
……解决完另外两个乞丐,天色阴沉,如同泼了墨一般,糊不开。天地一黑一白,阴阳两极。
疯子把四个人的身体拖到道观后边,用雪盖住,又清理了一路的血迹——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等她回去关上道观的门,扭头发现……神像上到处都是血,肮脏的血。小疯子走到神像前,抬起头,直视它的眼睛。怜悯,慈悲,温柔,无情……是十分标准的一个神。
她伸手把血涂满神像,又跪到地上,合十双手,用还在滴着鲜血的手,许下了一个极为可笑的愿望。
那天晚上的猫她还是吃了,有些部分没烤熟还是生的,有些部分又烤的太熟,焦焦脆脆。
猫吃完了,后面的冬该怎么过呢?这个不需要担心,因为道观后面还有存粮。
神像被最后擦干净了,不能被路人看到,毕竟她做事一向要去收尾的。又过几天,疯子在和别人聊天时故意聊到那四个乞丐身上,在别人问的时候编了谎,织成网——送他们离开了,没人会在意乞丐的。
冬天过后就是初春,尸体消失了。她在冬天不出去找食物,可是冬天过后还圆润了一点,吃的一定很好。周围的镇民这样想着。
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春天,疯子在一个充满杂物的小巷里,翻出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少爷”,她站在那里看着,突然笑了——有东西代替猫了。
这是大女主无cp权谋文,(肯定有单箭头啦,女主小疯子很有人格魅力的~)但并不是爽文,女主在一步步成长,期间也输过,失败过,被人当做过棋子。没有存稿,完全现写,不是专业的,大概一周稳定更个两章左右吧。喜欢的话点点收藏吧[抱拳]这是本慢节奏文,有伏笔与剧情铺垫,喜欢快节奏爽文的可能会失望了[加一][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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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掷石破宿命 垂眸谒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