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杨禾秀始终没有放下戒备心
她在京城哪里有什么亲戚?自己就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之人。
可为了暂时的安全,她不得不扯这个慌。
陆春花坐在她身侧,很有礼貌地搁了一个人的距离。良久,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迟疑地开口问:“你……还有什么家人吗?”
杨禾秀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姓什么?”陆春花心中了然,语气放缓了几分,真诚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杨禾秀盯着她瘦小的身形,面上不施粉黛,一副病态的模样。
她反问:“你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吗?”
陆春花点点头,坦然道:“那是我爹。”
“我娘死得早,早年怕身后无人照料我爹,便从小就告诉我要好好孝敬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紧着我爹来。”陆春花靠在车棚上,目光落在车里的某一处,淡淡地,像是在叙说别人的经历。
杨禾秀沉默一瞬,神情松动,看向她的目光也没有之前那般锐利,她小心翼翼开口:“你……愿意这样活着吗?”
陆春花看向她,慢慢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吗?不知道。”
“那就是不愿意。”
陆春花一愣,不解。
杨禾秀揣着手,思索着开口:“我爹以前告诉过我,如果一个问题的答案不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的心还不接受这个答案,只是无奈的妥协之举。”
陆春花沉默,敛眸思索着她的话,良久,她释然一笑:“或许,你说得对。”
车棚里的气氛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杨禾秀靠近了些,将两人的距离拉进,主动开口:“我姓杨,小名六娘。”
陆春花点点头:“我姓陆,名春花。”
她神情坚决:“杨姑娘,我有一计,不知你可愿意相信我?”
“你说。”
陆春花道:“京城有一户人家姓杨,这几年来一直在寻找十年前意外丢失的族人。”
杨禾秀蹙眉:“一直没找到吗?”
陆春花摇摇头,解释道:“没有。而且杨家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所以不值得费劲去冒充。”
她的目光落在杨禾秀身上,劝解道:“我知道你定然不想乱认祖宗,可这也是情势所迫,不如就……”
杨禾秀坦然一笑:“没什么不愿意的,只要能活下去,什么委屈都算不得。”
陆春花愣住,看着眼前的坦率姑娘,心中却不知为何落寞几分。
她没有想太多,笑了笑:“好。那我便教你杨家的族徽,到时你可凭族徽让杨家认亲。”
杨禾秀却是沉思片刻,开口道:“不,我不能主动上门。我要他们主动发现我这个流落在外的族人 。”
牛车走过颠簸的小路,走得越来越平稳,直至驶入一条平坦的大道。商人小贩的叫卖声愈发清晰,有酒香透过棚子弥散开来。
杨禾秀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掀开了帘子的一角,率先入眼的是一抹葱绿,那是一枝挺拔的绿梅,被修剪得甚是美观。
卖花的大娘朝她粲然一笑:“姑娘,江南的绿梅难得一见,要不要买上一盆?”
杨禾秀愕然地盯着外头的一切,墙头上被修饰得柳绿花红,竟一点看不出腊月将至。
这里便是京城了。
那个遥不可及,从来只能听说书人提起一嘴的富贵京城。
陆爹此趟来是给人送货的,五大麻袋的年货几乎将车棚里填满了,就连两个身形纤细的姑娘只能蜷缩起来才能待在里头。
陆爹在一家铺子后院停了车,陆春花率先下了车,顺势朝杨禾秀使了个眼色。
杨禾秀微不可查地笑了下,下一刻便一个扑通滚下来车,躺在地上蛄蛹:“你这个老头给我吃什么了?难不成你要谋害我性命!”
吵闹的动静顿时吸引了不少的人,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陆爹被这场景打得措手不及,他眉毛竖起,憋红了脸,指着她骂道:“你说什么呢?我何时给你吃了东西?”
此言一出,路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什么人家啊,苛待如此小的姑娘。”
陆爹着急地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是来寻亲的,我不认识她!”
“寻亲?寻哪户人家?”一个大婶上前几步,盯着在地上翻滚的姑娘看了又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姑娘甚至还停下了动作,好让她看清楚。
陆爹毫不留情地拽起杨禾秀,怒斥道:“快说!”
杨禾秀虚弱地跪在地上,任由他将她拽着,凄凄艾艾地开口:“奴家姓杨,家父说祖辈的根在这,他没能回去,就让我代他回来看一眼。”
听到“姓杨”,大婶恍然大悟,惊喜道:“可是城西杨家?”
杨禾秀摇头:“只知姓杨,不知何地。”
大婶笑眯眯地上前,一把扯开陆爹,扶起杨禾秀来:“应当是错不了。老婆子我啊,就是在杨府大奶奶跟前伺候的,前些年还提大奶奶提起寻亲一事呢!”
杨禾秀眸中含泪:“可是真的,婶子没有骗我?”
大婶忙道:“我个老婆子何故骗你,我这就带你去见老爷!”
杨禾秀不知所措的目光扫过人群,沉默着不肯走。直到听到有人道:“没有骗你姑娘,这位确实是杨家的婆子,我们都曾见过的。”
“杨家确在城西。”
陆爹一听,猜是大户人家,便眯缝着眼凑到大婶身侧:“她婶子,我能送杨姑娘来也算是结了个善缘,您看……”
大婶瞥了他一眼,轻哼了声,不客气道:“你方才所说我听得一清二楚,如此苛待老爷的族人,就等同于不把老爷放眼里,还妄想什么恩赐,狗屁的!“
她一甩衣袖,“啪”一声甩到陆爹脸上,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偏她还笑嘻嘻地道:“真是抱歉啊,老婆子我眼神不好,您见谅。”
陆爹捂住脸,知道自己得罪不起,便悻悻地闭了嘴,咽下这个哑巴亏。
而陆春花则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与这出闹剧隔开,看到自家父亲有苦难说的模样,她心下一紧,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些……
她纠结地攥紧了衣袖。
“你不愿意……”
这句话反复在陆春花的耳畔回响,她突然一下子抓住了什么,又觉得仿佛失去了许多。
如果她娘还在就好了。
陆春花叹了一口气,等人群散去,她小步上前,轻声道:“爹,咱们该走了。”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响起,红彤彤的掌印烙印在陆春花的右脸上,她被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爹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这个贱人给她出的主意!你个逆女,就如此看不得你爹好吗!”
陆春花的手抚上脸庞红肿的地方,她一字一句道:“爹不该心生歹念。”
她坦诚布公,即便自己并不知道杨禾秀的计划。
她只是觉得,是她爹先做了错事,人家报复回来情理之中。
“当初你出生我就要掐死你,你那个娘啊,抱着你跪地求我不要把你弄死,我才留了你一条狗命!”陆爹双眼猩红,嘴角裂开,“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了结了你!”
耳畔的风火辣辣地吹在她的脸上,陆春花傻了眼,她心底涌起一股怒火,竟直接问出来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所以,我娘当初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陆爹瞥了眼她,不屑一顾,只留下冷冷的一句:“她是病死的。”
陆春花跌坐在地上,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远去,狼狈地搬运着货物。
她突然想跑,像小时候跟娘闹脾气一样。不管她跑去哪里,娘都能凭空出现。
想法愈来愈坚定,她猛地站起身,不知道方向,就往人群里跑,混在人堆里,就找不到她了。
城西相较于城中心略显冷清,路边的梅花光秃秃的,刻画着冬日的孤寂。
大婶笑眯眯地拉着杨禾秀谈天说地,跟她讲述杨家。
杨禾秀始终保持着戒备心,对于大婶的问题都含糊应答,糊弄了过去。
但从这位杨家的婆子口中,她倒是了解了许多事情。
就比如杨家的族长,现名杨宗卿,是一介商贾。而他们要寻的那位族人,在十六年前远离京中,不知去了何方。
杨宗卿之所以寻找这位族人,是因为那个人十六年前曾救过他的性命,他感恩在心,一直想偿还这份恩情。
而杨禾秀则谎称自己父亲身体不适,不能与她一同上京。此番前来也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愿望,捧一杯故乡的黄土回去祭拜。
大婶听着不禁落泪,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们老爷见了你,定然欢喜。”
谈话间,大婶便带着她带了一处宅子。
上头的牌匾写着“杨府”两个大字,门口有个小厮,瞧见大婶欣喜喊道:“王妈妈回来了。这位是?”
王妈妈拉着她走近,笑道:“这就是老爷要寻的人。”
小厮喜笑颜开,给两人打开了小门:“果真,寻了这么多年还真给寻到了。”
“可不是,我快些给老爷领过去瞧瞧,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安心了。”王妈妈裂开了嘴,拉着杨禾秀从小门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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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