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遵命……弟子遵命?!
慕思虞心头猛跳,两眼一黑,几乎是瞬间惊醒,整个人头晕目眩的,身体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聿白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异样,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将她扶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掌心,眼睫低垂。
她在抖,手心冷得出奇。
他眉心紧皱了一瞬,旋即收紧掌心,唇角微扬,“别怕。”
不怕?怎么会不怕?
怕死了好吗!
顾宁渊竟然是温道溪的徒弟!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身受重伤落入冥界后能迅速自愈,怪不得他对冥界诸事了如指掌,怪不得面对时青沅不仅毫无惧色,甚至敢当众管教!
一切都说得通了。
慕思虞此时追悔莫及,招惹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招惹上了他!
谁不知道温道溪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把他的宝贝徒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连肉身都下落不明,非得一顿鞭子抽死她不可!
想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狠狠鞭笞的凄惨模样,慕思虞就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更何况,顾宁渊是个好相与的主吗?他乖张,狠戾,睚眦必报!他不好相与啊,他定然不会放过她,一定会向师尊告状!
不过……
思绪一转,慕思虞偷偷抬头,目光触及顾宁渊那一身的鞭痕,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疼痛无比,急忙低头不再去看。
他,似乎并不受宠。
再想到顾宁渊此刻的魂体全然依赖她的忘川花,才得以维持。
他总不至于蠢到此刻撕破脸皮,至少眼下不会。如此想来,心底又生出几分底气,稍稍矫正身姿,故作镇定地抬起眼眸。
这一抬眼,却正好与顾宁渊视线相撞,两人四目相对。
此时暮色渐浓,天色暗了下来,溪雅阁内静谧无声,唯有几瓣荼靡悠悠落下。这荼靡说来也怪,本是春生夏死之物,可是在这里,似乎永远处于花期。
几片凋落的花瓣随风摇曳,不偏不倚落在顾宁渊的肩头,轻轻地停留一瞬,又悄然无息地滑落。
顾宁渊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沉沉,他定定地凝视着她,看了良久。
垂眸间,视线不经意落在两人仍然相握的手上,眸光忽然黯淡,脸色难看了一瞬,便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慕思虞背脊一寒。
这眼神她见过,与那日在今云楼,她被聿白带出去时,回头看见的一模一样。
眼前这身沾染血污的白衣,仿佛有那么一瞬,与那日刺眼的喜袍逐渐重合。
她读不懂顾宁渊眼底深处的含义,她只清晰地感受到一股一闪而过的杀意。
心底慌乱之际,脑子开始胡思乱想。
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他想鱼死网破?
慕思虞神经绷到极致,她还不想死,她猛地挣脱聿白的手,“哐当”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师……师尊。”
“闭嘴!”
温道溪正在气头上,盛怒之下,根本无暇分辨说话的人是谁,心中郁结的怒气无处宣泄,猛地拂袖一挥,那一身强劲的灵力未曾收敛半分,直直地冲她而去。
跪在地上的慕思虞一动不动,额头紧贴在地上,双眼紧闭,她哪里知道危险即将来临?
顾宁渊倒是反应极快,强撑身体奋力上前,可他灵脉被锁,又接连受了好几日的酷刑,伤势太重,还未迈出几步,就被那道凌厉的灵风猛地一拍,狠狠撞在身后的石墙上,重重摔落在地,接连呕出几口心头血。
与此同时,聿白一个闪身挡在慕思虞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可他精通的是禁术,灵力修为并不算顶尖,硬接温道溪这盛怒一击,根本抵挡不住。
鲜血从唇角溢出,他强忍痛意嘶声喊道:“师尊!是师妹!快停手!”
话音未落,灵力瞬间消散。
聿白再也支撑不住,脸色骤变,彷佛浑身生机瞬间被抽离,接连咳出几滩鲜血。
慕思虞猛地抬头,只见那道白色身影依然屹立在她眼前,方才一步都不肯退让的聿白,此时却因体力不支,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他稳住身形缓缓转身,嘴角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净,忍不住又涌出一口,他轻轻抬手拭去,单膝跪在慕思虞面前,将她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轻声道:“阿虞,你没事吧?”
慕思虞睁大了眼,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仿佛骤停了一瞬。
她哆嗦着手想碰他,却又害怕这虚弱的身体,一碰就碎,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茫然地愣在原地。
僵顿了好久,才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你……我……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啊小白?”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
聿白笑着抬手,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这一抹笑很淡,很牵强,他本想劝她别哭,想说她哭得真丑。可没想到却牵动了肺腑深处的伤,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刚刚擦净的唇角,再度染血。
“小白!!”
他摆手,“我没事。”
慕思虞这才发觉自己双眼模糊,她用力揉着眼睛,擦去眸中泪水,反复多次,终于看清聿白的脸。
此刻的他无比苍白,脸上唯一的颜色,便是唇边溢出的那抹鲜红。
她心头不是滋味,下定决心坦白,抬头望向聿白身后的温道溪,扬声道:“师……”
“师尊!”
聿白厉声打断,他转身伏地叩拜,旋即挺直腰背,眸子沉静,“师弟被迫返回冥界,并非自主意愿,而是弟子先前为惩戒阿虞,擅自将师弟的生魂划入她的鬼差符箓,才会生此变故,弟子甘愿受罚。”
“聿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看看你周围,这是什么地方?!”温道溪压抑着怒火,厉声喝道。
“弟子知道。”他直视前方,神色淡然,“诸位殿下,此事皆聿白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威压骤然降临,逼得慕思虞双腿发软,浑身动弹不得。
定眼望去,温道溪的身后浮现五尊王座,五人端坐其上,神色各不相同。
中间那尊,隐在帷幔之内。
左起第一位,端坐在一尊漆黑玄铁王座之上,身披重甲,俨然一位武将模样。
他冷哼一声,“呵!我怎么不相信你有这种本事?既能破除我等合力设下的符箓结界,还能随意将顾宁渊的魂魄划入一个初等鬼差的符箓?”
“不会是在包庇你身后的那个丫头吧?”紧邻他的第二尊王座上,男子一袭绯衣,风流蕴藉,单手托头,唇角含着一抹笑意。
他颇有兴致地望向慕思虞,“我听说,洗魂后破例当了冥差的就是她,模样的确标致,可北域荒芜,哪里养得来这般水灵的女子,不如来我西域?”
“贺长绝,收起你那套处处留情的做派!这里是冥界,不是你寻欢作乐,娶妻纳妾的地方!”先前那位毫不留情地呵斥,丝毫不给他情面。
“我这做派?”贺长绝立起身子,“我什么做派?时无觞,我这做派不好吗?不如,我也替你寻几个美姬,不日送到你南域去?”
“行啊!”时无觞轻扯嘴角,脸色难看到极致,“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杀一群,看看是你寻得快,还是我的刀比较快!”
“时兄这般不解风情,莫非是真的觉得这世间唯有刀刃,才能让人贴身取暖么?还是说,传闻是真的,其实你喜欢男人?”
“不如今夜你亲自来南域。”时无殇眸色一沉,“试试我的刀够不够暖,再看看传闻有几分真?”
“那真是不巧,今夜我有约了。”
“……”
慕思虞听得头皮发麻,她都听到了什么?这两人日后回想起,不会秋后算账,把在场的小辈统统杀了灭口吧?
就在她尴尬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时,一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你们这对师兄弟,一个擅用禁术主动包揽罪责,一个身负重任却如此狼狈!”右起第二尊王座上的男子淡淡开口。
他的目光先是在聿白身上一顿,又冷眼扫向倚在墙边,气息微弱的顾宁渊,眼眸微眯,“我不管你们私下如何,但若因此坏了冥界大计,该当……”
“你待如何?”温道溪冷声打断,“本尊的弟子,本尊自会管教,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那人厉声喝道:“冥尊!这件事情关乎冥界存亡,岂容你这般袒护,一人独断!”
“独断?”温道溪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似乎在强压怒气,他蓦地转身,“若论独断,殿下方才那一掌的‘助力’,莫非是东域在替本尊行使管教之权?”
“移真不敢。”那人声音缓和下来,“冥尊何至于动此大怒,我不过是替你试试她的资质如何?与她切磋切磋。”
温道溪闻言踏前一步,周身灵力骤然涌动,“看来殿下技痒难耐,既然如此,本尊稍后自会亲赴东域,与殿下好生切磋一番!”
温道溪此话一出,那人一时哑口无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万籁寂静。
忽然有人轻轻一笑,慕思虞闻声寻去,只见右起第一尊王座上那位静寐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仪态优雅。
紫纱薄衫,冰肌玉骨,仙姿玉貌,一枚紫色冰晶悬置额间,万般风情于眉眼轻绕。
“冥尊不必动怒,黎夕倒认为,这只不过是两个小孩较劲贪玩罢了,不至于这般严重。”
“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移真。”女子微笑着抬起纤纤玉手,凝视着指尖上的丹蔻,反复欣赏,言语轻柔,“宋移真,你信不信,我拆了你的东域,嗯?”
宋移真:“……”
温道溪轻叹一声,面朝中间那尊王座,恭敬一揖,“君上,此事我会严加处置。”
“允。”
话音刚落,中间那尊王座幻影消散,其他四位也随之离开。
“阿虞,过来。”
他唤她过去,慕思虞一方面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因刚才的威压,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温道溪却未曾恼怒,而是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
“今日之事,错不在你。”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铃,亲手系在她的腰间,“戴着它,日后除非对方修为在我之上,否则无人能伤你。”
他没有再看聿白和顾宁渊,而是转身走向庭院深处,远远地留下一声吩咐。
“都回吧,小白,带你师弟去药池。阿渊,往生门七日后会再次开启,你须准时重返人界。”
“聿白明白。”
“……是。”
墙边,顾宁渊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