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念 第3章 裴曦

小助理声音不高，电梯里其余三人却都听清了。

林知照不失礼貌地笑着。

他记得网上有一个词，社死，全称是社会性死亡。当时他理解的有点迷糊，此刻终于感受到了，浓烈的社死气息扑面而来，他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拥有上千年记忆的临安公子依旧保持着微笑，仿佛其他人谈论的话题跟他本人没有分毫关系。

陆云初愣了愣，印象里好像有这么件事来着，当时他高三，林知照才初二，俩人在一个学校。

那天他带着莫女士准备的两份“爱心午餐”去找林知照一起吃，刚走到他们班后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几个男生的声音。

“喂，林知照，你怎么把自己名字印到历史书上的……”

“这有啥，人家可有钱啦，就是不会说话。”

“哑巴哈哈哈……”

陆云初当即目光一冷，“嘭”的一脚踹开了后门，把餐盒随手往桌子上一放，走上前拎开了一个正想上手去推林知照肩膀的男生：“你再说一遍！”

几个男生被他吓了一跳，但可能是年纪小，不怕事，十分嘚瑟地放话说“老子会怕你”，然后就被高中部的陆云初逮着揍了一顿。

最后还是林知照沉默拽住他的袖子晃了几下，指着桌上的餐盒，示意他该吃饭了。

尽管及时收手了，这事儿还是被老师知道了，老师问陆云初为什么跑到初中部打人，他不吭声，最后说是要记大过，请家长，然后林知照进了办公室，十分简洁地说明了情况。

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理的陆云初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天，十三岁的林知照紧绷着脸跟老师说：“他们打我，哥哥在救我。”

他以前，还叫过我哥哥啊……

陷入回忆的陆云初不自觉抬起手在嘴上遮了下，总觉得自己可能会不小心笑出声。

“喂，陆大帅哥，别愣着，咱们到了。”夏晏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带着小助理先行出了电梯。

还留在电梯里的林知照悄悄瞥了身侧人一眼，他倒是也想起了那件事。

只是很奇怪，尚未完全苏醒的自己对陆云初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亲近，即便仅是因为这张脸熟悉，也不能合理解释自己的异常。

“咳，走吧，知照。”陆云初率先踏出电梯，带他去往试镜的房间，又怕林知照不清楚刚楼下的事情，就开口解释了一番，“刚在停车场拿相机的人是……记者，帮我们解围的人叫夏晏，也是这部戏的男一，他大学学的金融，跟大哥同系，算是认识。”

林知照点点头，看了眼经过的一个练习室，里面坐了不少人。

“这里应该都是待会儿要参加试镜的人，”陆云初说。

林知照看到房间里有人朝他们这边投来目光，想了想应该是在看陆云初，特意错后了一个肩膀方便他们看。

陆云初扭头看着他，又注意到房间里面投过来的视线，脚步一顿，自己绕到了内侧，完全挡下所有窥视的目光。

林知照突然反应过来他这个举动的意思，微微抿了下唇。

走到挂着“试镜中”牌子的房间，两人停下脚步。

陆云初推开门，夏晏刚刚坐下，小助理把保温杯放到他面前，默默退开了。

“小陆也来啦，这就是你弟弟吧，果然跟你一样帅，刚才夏晏还跟我们说在楼下碰到你了。”说话的是导演吴聪，他旁边坐着总编剧李骏，都是星光娱乐的固定班底。

另外这次还特意聘请了作品的原作者暮色沉，就戴着白色口罩坐在导演另一边。

陆云初带着人走过去，礼貌颔首：“吴导，李编，暮色老师……”

视线再往右移，是他老板，他略一挑眉：“陆总？你出差回来了？”

林知照也看到了，因为这群人里除了夏晏和他助理，只有陆沅沫的脸是他曾经见过的。

陆沅沫，陆云初的姐姐。

半年前，陆沅沫在总部星辰集团做老板特助，不算降职外调，是她主动申请调到了星辰娱乐任职总经理。

“嗯，刚回来。”陆沅沫回答着自己弟弟的问题，目光却落在林知照身上，她站起身走过去，很放松地笑了笑，“阿照，清姨说今天云初带你到这边转转，我就直接过来了，有段日子没见了。”

她张开双臂抱了抱林知照，林知照不太熟练地回抱了一下：“沅沫姐，好久不见。”

关于拥抱这个事情，林知照觉得自己确实太保守了，但也只能“入乡随俗”。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有时候一个简单的拥抱，对亲友而言却凝聚着不可轻视的力量。

陆云初有点看不下去，等两人分开才到后面的空位坐下，一身职业装的陆沅沫推着林知照跟过去。

陆云初低声说：“姐，咱们公司安保不行啊，狗仔都能混进停车场了。”

陆沅沫蹙眉问：“狗仔？你没跟人吵吧？我会让人多调几个保安过去的。”

陆云初轻咳一声：“没吵，我哪敢啊，我一公众人物，吵输吵赢都得吃亏。”

陆沅沫沉声说：“这个问题说彻底解决也不实际，你出门在外注意点儿，做好你的形象管理，别给自己造什么黑料。”

果然他姐就是比林霁更变态的工作狂，陆云初机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并且牢牢记住了。

林知照坐下时，不动声色扫了眼坐在首排的几个人，没有任何异常，方才感受到短暂的窥视感，仿佛只是错觉。

下一名演员进来前，导演助理轻声向陆沅沫介绍：“陆总，下面要试镜女二，卫岚华，女主的妹妹，二十一岁，重卿国人，出身名门，十五岁起就在军营……演员本人年龄定在20到26，气场上不能比女主逊色……”

一连试了十几个，原作者没点头，导演编剧也不满意，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陆沅沫皱了皱眉，起身说：“抱歉，各位，我这边还有个会，你们继续，选角务必考虑到暮色老师的意见，片酬方面不用担心。”

能有这样大方的投资人，大概是每个从业者梦寐以求的。吴导点点头，客气道：“那陆总先忙。”

经过林知照的位置时，陆沅沫停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离开。

“下一位，十六号陈颖。”

一听名字，陆云初来了精神，陈颖是他刚杀青那部戏的女主，也是星光娱乐的艺人，演技可圈可点，就是名气上一直差了点。

穿着宽松半袖长裤的陈颖先鞠了个躬：“各位老师好，我是陈颖，二十四岁……”

余光中的青年突然挺直了腰，林知照也下意识跟着观察起正在自我介绍的陈颖，身材高挑，明眸皓齿，长发高高扎起，举止大方优雅。

她开始表演后，吴导低头看了眼手边的资料，面上没什么变化，微侧过身对旁边的女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暮色沉，《戏诸侯》同名小说的作者，作品类型多为古风权谋，大神级作家，网传是个用写文来陶冶情操的富家千金，读者众多。

她的作品中只有两部背景是非完全架空，《戏诸侯》就是其中之一，参考了不少历史资料，时代框架都是史书上真实记载了的。这本书涉及到的原型在历史上几乎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有一部分来源于目前还无法考察虚实的野史记载。

卫岚华，林知照在心底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隔了上千年的时光，从前有过交集的人他都快要忘记了，可一旦提起，弥漫在时间长河中的散乱记忆便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想要冲破牢笼。

在他微微出神的时候，陈颖也结束了她的表演，导演和编剧靠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相较前面一堆人，这个女演员似乎是多了那么点灵气。

陈颖还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们给出评价，结果一眼扫到自己的上一任男主角，旁边还附带了一位眼生的帅哥。

陆云初朝她笑了一下，陈颖接收到信号，摆出一个专业的假笑。

林知照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却是想，不出意外的话，“卫岚华”这个角色应该会是这个女生的。

作为星光娱乐里专攻影视剧的金牌导演，吴聪在非工作时间里性格还算平和，业内对他的评价也是极高的。

陆云初差不多是一年前才开始以演员的身份正式拍戏的，接到的第一个角色就是吴导戏里一个只在回忆里出场的男N号。

他是科班出身，自身有天分，星光娱乐的资源也是业内出了名的好，再加上一开始就被吴导指导过，陆云初在演戏这条路上走的还挺顺利。

“陈颖……好的，你可以先回去等消息，结果出来我们会联系你经纪人。”工作时间，吴导对外态度偏强硬，要求严格，一丝不苟。

听到这个结果陈颖也不觉得气馁，在圈里混了这么久，多少听说过吴聪导演的脾性，无非是对工作太认真负责，这对他们演员来说是好事。

“好的，谢谢导演，各位老师。”转身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她看到陆云初对着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忍不住偷偷比了个OK。

林知照自然也看到了，微微敛了敛眸：“云初哥，这位陈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啊？”陆云初一愣，反应过来赶忙解释，“不是，没有，她是我上部戏合作的女一，也是星光的艺人，算是我圈里的朋友。”

林知照跟人说话的时候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此刻自认冒犯到了人，眼睛略微向下垂着：“不好意思，我不该这样胡乱猜测。”

他一道歉，陆云初连忙摇头：“没事，知照，我觉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对我，有点疏离。”

去年发生了一些让他不太想多提起的事，他所在的男团TK在去年五月份的时候解散了。

五个成员，陈尚合约到期退圈，方诚和郑时泽还留在星光续了歌手合同，只是跟团解散前一样，不温不火。队长杜嘉在那之后签到了RM娱乐。

因为腿伤，情绪低迷的陆云初在星辉那套公寓修养了几个月，最后跟星光签了一份演员合约。他大学是表演系，算是专业对口。

综合种种原因，这一年来陆云初回浮园的次数确实少了很多，平时跟林知照在网上聊天也基本都是他单方面话痨。

林知照顿了顿，撇开目光：“是我自己的问题，从前对外界的感知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突然撤掉那层纱，我想任何人都需要时间适应。”

答非所问，陆云初不愿意为难他，只是凑近了小声说：“知照，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不想回答的时候都喜欢躲着我的视线？”

他说完静了几秒，随后就重新坐正了身体，旁边座位上有人不经意地转头往这边看了几眼，大概是好奇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

林知照被耳畔声音扰得思绪乱了一瞬，恍惚间竟想起了那位很久以前的故人。

他面上波澜不惊：“是吗，我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陆云初没再盯着他的脸看，只轻轻笑了笑：“嗯，至少对我是这样。”

林知照似是有一瞬的沉默，抬眸看了眼正一起低声讨论的导演和编剧，语气很轻，像寻不到归处的风：“下意识的反应，很难改。”

陆云初低头扯了下侧腰皱着的衣角，想说不需要改，临出口时却换了词句：“知照，我发现有个人和你很像。”

这话很是新鲜，林知照问：“谁？”

陆云初摁亮手机，人脸识别很灵敏地解了锁：“就是鹿安时期，那个和你重名的人。”

泛着亮光的手机屏幕上，页面停留在临安公子的百度百科。

【林安（公元527-550年），字知照，号临安，锦城（今a市）人。鹿安时期（公元201-549年）天郁国世族公子，古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堪舆师……】

林知照的目光在他屏幕上停留几息，陆云初往下划了划，有几个相关词条，“临安公子和裴曦…”“裴曦与隆祐帝的…”“临安公子终身未…”“天启帝和裴曦的…”“民国林先生旧照”“b市发现疑似古…”

屏幕突然暗掉，只是想看一眼但因词条内容大为震撼的林知照眨眨眼，再看向陆云初，对方脸色有些奇怪，想必也是被网上说的这些离奇复杂的人物关系给吓到了。

林知照忍不住笑了下，裴大人那副正经模样，隆祐帝躲还来不及，哪里敢往跟前凑。至于梵洛那位公子峤，天启帝，爱妻如命，更是不会与男子扯上关系。

至于他和裴曦，仅仅几面之缘，纵使相见也是陌路人，再无更多交集。

“史书上没有过多笔墨去写这个人。”林知照低声说，他上一世也从旁人口中听到过有关林安的事，但相关记载很少，也算合了他的意。

陆云初点头：“我们这部戏里有这个角色，戏份确实不多，我演的是裴曦，跟他有好几场对手戏，不过都不怎么喊他的字……”所以林知照这个名字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很陌生的。

从前林知照经常听到裴曦这个名字，大都是旁人提及，实际见面却很少，而今忽然再听见，已隔了近两千年。

他抬眸看了眼身边人熟悉的脸庞，意味不明道：“你演裴曦，很合适。”

岂止合适，怕是再找不到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