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一座因佳酿醉人,菜肴美味而享誉盛京城的知名酒楼。
一连半月,楼中宾客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不久前,齐军大捷,大将军叶茂林凭此战扶摇直上,获封超品定军侯。
更有其长子叶长榕晋升三品武将,三子叶长松调任五品京官。
一夕之间,齐国朝堂风云变幻。
当年的弑君疑臣成为今日的忠君良将。
这段时日,朝中官员大都难有好眠。
有人心怀不轨,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摇摆不定……
相较于官员们的千思百虑,平头百姓倒是乐在其中。
种种事件于他们而言,不过茶余饭后谈资而已。
二楼的一间包房里,几个中年男人聚在饭桌上。
其中一人喝上了头,忽然兴致勃勃地开口:“哎你们说,朝中如今哪一家势力最强?”
有人立即答道:“那必然是叶家啊!”
继而说出自己的见解。
“如今的叶家,武有父子二人各自为将,手握神策军与青龙卫十万大军兵权。
文有三子任职大理寺,虽现下不过从五品寺正,但以圣上对叶家的器重,此子升任少卿怕是指日可待!”
话音刚落,对面有人接话:“纵使叶家再得宠又怎敌得过易氏一族?”
随后便说出自己的看法。
“叶家与易家,论从武,年长一辈有当年的安乐侯与叶大将军势均力敌,年轻一代又有而今的易世子与叶小将军分庭抗礼。
论从文,易氏乃百年的簪缨世家,族人遍布各地,大小官员不计其数。
再一说,听闻那易家嫡女乃当下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要知道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
等他说完,又有人道:“我倒是觉得冯家势力要比易家更强……”
此间包厢的谈论声不息,关于哪家势力最强的讨论仍在继续。
对比之下,相隔一墙的另一间包厢内则安静许多。
易挽澜今日身穿一袭深蓝束袖长袍,银冠束起半头墨发,另一半披散而下。
彼时,他正抱着手坐在窗边,侧身望向楼下长街。
“怎么还没到?”
分明是漫不经心的语调,身侧的江崎却从中听出一丝焦急。
他在心底暗笑,随后开口道:“世子稍安勿躁,这会儿离约定的午时还有一刻呢!”
易挽澜收回望眼欲穿的目光,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他。
“你昨日收到的消息当真属实?”
江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向他保证。
“那小厮可是属下花了半月俸禄买通的,这消息绝对错不了!”
易挽澜微眯着眼,面上满是狐疑。
“你半月俸禄不过五两,那小厮竟这么容易被你收买?那可是……”
一道敲门声猝不及防响起,打断了他质疑的话语。
下一瞬,包厢房门被人推开,店家小二领着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当头之人身形颀长,着一袭墨绿色宽袖长袍,满头墨发高束,生得一副剑眉星目的好样貌。
“久等了,易将军。”
看到来人,易挽澜眼眸一亮,忙笑着起身朝对方回礼。
“叶兄,快请入座!”
隔着一张四方桌,易挽澜与叶长榕相向而坐。
没过一会儿,二人面前便摆满了各色菜肴。
“听闻此楼酒菜闻名全城,今日得叶兄赏脸,有幸一同品鉴。”
彼时,易挽澜一改方才的慵懒姿态,换上一副恭敬神情。
对面的叶长榕语气淡淡道:“能与易将军同坐一席,亦是叶某之幸。”
与叶长榕不同,其身后一道前来的副将沈宁眼神略有些惊讶。
犹记当年,眼前之人与自家统领初次于军营相见,那可有着无比嚣张的气焰。
春秋更迭,时过境迁。
没想到,两年前那个初入军营的毛头小子,今日已然与统领并肩。
这厢的沈宁还在暗自感慨,那头的江崎已自觉上前为座上二人斟酒。
“那日庆功宴未与叶兄道声高升之喜,还望叶兄海涵。”
易挽澜举起面前酒杯,声音略带几分歉意。
叶长榕端起酒与他碰了碰杯。
“易将军言重,而今你我同喜才是。”
庆功宴结束时,老皇帝对此战功臣封赏。
如今,易挽澜亦已晋升为正三品武将,并得封号——惊鸿。
谈论及此,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仰头饮尽杯中酒。
随后二人又进行了一番闲聊叙旧。
直至酒过三巡,这场饭局才终于进入正题。
“易将军今日特地相邀,其中真意,但说无妨。”
面对叶长榕的开门见山,易挽澜捏着酒杯的手莫名一紧。
“实不相瞒,今日邀叶兄来此,易某是想……想……”
不知为何,方才还能侃侃而谈的男人忽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目光落向他来回摩挲酒杯的手指。
江崎看出自家将军内心的紧张,索性抢先一步替他作答。
“其实我家世子今日邀叶统领前来,为的就是请叶统领履行当年的约定。”
有了江崎的助攻,易挽澜这才稳下心来。
“没错,叶兄。”
他眼神镇定地看向叶长榕,脑海不觉陷入一阵回忆。
十七岁那年,初入军营的他无比轻狂,不过击败青龙卫里的几员小将便妄图挑战叶长榕。
直至后来,他败在对方军中一名小兵剑下。
那名小兵曾对他说,除非有朝一日他的功绩得以比肩叶长榕,否则便不配与之交手。
这句话,他始终牢记心头。
时隔半年,他首次带兵初战告捷,不久成为朱雀营主帅。
当他再与叶长榕相见时,官阶虽比对方低一级,所立功绩却已然可与之相比。
然而自当日一战,他心心念念的并非打败叶长榕,而是与那名挑飞自己手中长枪的小兵再比一次。
本以为这是一个可以轻而易举实现的心愿。
可当他之后再找到叶长榕时,却被对方告知,那日与他交手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自己偷溜进军营里的胞弟。
那时的他虽因小兵真实身份而觉惊讶,但并未因此打消心中执念。
经过他的再三请求,终得叶长榕首肯,答应日后会让他与自家弟弟再战。
念及此,易挽澜的目光变得无比炙热。
“不知叶兄是否还记得当年与我的约定?”
面前的叶长榕神色微僵,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双黑眸顿时黯下去。
“自然记得。”
闻言,易挽澜难掩内心激动,急切追问道:“既如此,叶兄何时能安排我与令弟切磋?”
叶长榕没说话,整个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易挽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道不妙。
他曾派人调查过叶家的另外两位公子,知晓叶家其余两子并非都如叶长榕般拥有过人武艺。
就如叶家三子叶长松。
叶长松虽也习武,其志向却更多在读书治国中。
故而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叶长榕的二弟叶长枫便是当年打败自己的那名小兵。
可叶长枫自叶夫人病逝后便销声匿迹了大半年。
直至昨日,江崎告知从叶家府邸看门小厮那里得到了叶长枫回府的消息。
于是他马不停蹄让人传信邀叶长榕今日来此相见。
可现下看到叶长榕似有些为难的神情……
易挽澜以为叶长枫已经离开了盛京,忍不住刚要追问,还没开口便被人叫住。
“世子殿下。”
易挽澜闻声望向叶长榕身后的沈宁。
却见沈宁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语气沉重道:“你所说的那个约定,我家将军已无法实现。”
易挽澜心中一紧,连忙追问:“这是为何?”
他不明白,就算叶长枫当下已离开,日后也总会再回来。
再不然,若叶长榕愿意告知叶长枫的行踪,他也可亲自去寻对方。
只要人没死,他与叶长榕当初的约定总是会有实现之日。
短短一瞬,易挽澜便想了许多。
直至耳边传来沈宁的一声低叹。
“因为当年与世子交手的那名小兵并非叶家任何一位公子,而是……而是我家将军的小妹。”
“什么?!”
一旁的江崎率先发出惊呼,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他家世子执念近三年,一心与当初那名小兵再决高下。
结果现在却被告知,当年击败世子的小兵原是女儿身?
“阿枝自幼随我一同习武,后又与我一道外出游历,她那时偷溜进青龙卫,能在与易将军那场比试获胜……实乃侥幸。”
叶长榕轻声开口,谈及自家小妹,眉宇间哀色难掩。
“未能及时告知小妹身份,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易将军见谅。”
话音落下,三道目光齐看向一人。
“世子?世子?”
见易挽澜不说话,江崎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一连拍了好几下,他的手臂忽然僵在半空。
只因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拍的正是自家世子受伤的右肩……
然而,男人对此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此时此刻,易挽澜的大脑思绪已然混乱成一片。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击败他的小兵,竟是幼时摊前争夺木剑,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叶家小姑娘。
那日军营比拼的场景依稀在他脑海浮现。
受祖父影响,自年幼时他便拜名师习武。
众多兵器之中,他尤其擅使红缨枪。
若持长枪在手,世间无遇敌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中始终存在这样一个自负的念头。
直至那日,他手中长枪被人挑飞,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剑直抵在面门——
“就这般身手也配挑战我们将军?”
记忆里,那日持剑之人笑容张扬肆意,眼底傲气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谢叶兄告知。”
不知过了多久,易挽澜内心的震撼终于勉强平复下来。
重新看向面前之人时,他眼里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虽然约定作废,可易某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叶兄成全。”
叶长榕回望他的眼睛,不动声色收起眸间哀伤。
“易将军但说无妨。”
易挽澜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神情逐渐变得坚定。
“我想……去看看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