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院中便来了人。
“沈师弟,掌门请你去一趟,伤势可还撑得住?”
沈灼随传令弟子再上掌门峰,谢元一路搀扶至殿外。
传令弟子却抬手一拦:“有劳谢道友相送,接下来是门内事务,还请在此稍候。”
谢元会意止步,目送沈灼步入大殿。
殿中气氛沉凝,云清真人闭目端坐于上,神情难辨。
霍麒垂首立于一侧,听见脚步,怨恨地瞪了沈灼一眼,却不敢多言又迅速低下头去。
沈灼目光掠过他。
霍麒竟然没有给自己呛声,这般隐忍倒不像霍麒平日作风。
想必来前已有人提点过。
他转向云清真人,面上不露波澜,只刻意留着几分苍白,上前行礼:“弟子沈灼,拜见师尊。”
云清真人这才睁开眼,缓缓开口道:“小灼,听说你被霍麒所伤,伤势如何了?”
“回师尊,已服过丹药,并无大碍。”
云清真人微微颔首:“事情经过我已知晓,霍麒冲动伤你,确实有错。”
霍麒闻言,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
谁知云清真人话音一转:“但他本也是好意,且你之前确有违逆师命之过。”
沈灼一愣,云清真人这话意思是摆明想要袒护霍麒了。
他假意咳了两声:“是,那是弟子之过,弟子甘愿受罚。”
“受罚就免了,”云清真人道,“此事霍麒伤你在先,理亏,但你亦有过错。依我看,不如各退一步。霍麒向你赔礼,你先前之过我也不再追究,功过相抵,就此了结,如何?”
霍麒连忙按照掌门先前嘱咐的,不情不愿上前草草一揖:“今日是日是我冲动,请师兄见谅。”
他说完,还在等沈灼接受,却没想到沈灼静立未动。
沈灼只向云清真人道:“师尊明鉴,弟子违令,甘愿责罚,绝无怨言。”
殿内本就凝重的氛围愈加严肃。
云清真人的声音里也一重:“那你说该当如何?”
“霍师弟触犯门规,对同门狠下重手,且据弟子所知,这已非初次。”
“弟子恳请师尊依门规秉公处置。若今日他为夺玉佩伤人,仅一句道歉便可了事,门规威严何在?玄云门上下弟子,日后安危何存?”
沈灼字字铿锵,把霍麒一事升至门派安危之重。
霍麒面色骤变,急声辩驳:“你休要夸大其词!我从未起杀心!掌门,他这是蓄意诬陷!”
云清真人见沈灼寸步不让,脸色渐沉。
“沈灼,”云清真人直呼他的全名,“你当真要如此?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灼拖着看似虚弱的身躯,郑重一礼:“并非是弟子不肯饶人,实是霍师弟屡次相逼,不肯放过弟子。”
“你此言何意?”云清真人问道。
霍麒更是急得跳脚:“我何时屡屡害你!掌门切莫信他污蔑!”
此时,角落传来一道声音:
“霍、霍师兄曾以升阶丹为饵,唆使两位外门师兄,要、要他们在简府之行中对沈师兄下手……”
众人循声望去,才见一直瑟缩在旁的杨绒。
他话音颤抖,几乎咬到舌头,却仍坚持说完。
杨绒见全都看向自己,险些腿一软又要瘫下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霍麒厉声打断他,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
杨绒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云清真人的方向叩首,哭喊道:“掌门明鉴!弟子没有胡说!霍师兄许诺李师兄他们,只要在途中解决沈师兄,升阶丹便归其所有!但是、但是霍师兄他根本就没有丢升阶丹!”
他越说越激动,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愧疚彻底决堤:“我亲耳所闻,不敢有半句虚言!我不愿再替霍师兄行恶了……欠霍家的银钱,我定会偿还……求掌门明鉴,别再逼我了……”
殿内一片死寂,唯余杨绒断断续续的哭声。
云清真人指节微微收紧,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仍欲掌控局面:“够了!此事……”
“哟,这倒是笔有意思的账。”
一个带笑的声音忽然从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元不知何时已步入殿中,眉眼含笑,俨然一副看戏姿态。
传令弟子欲拦,却被他轻巧避开。。
“无忧谷谢元?”云清真人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悦,“此乃我玄云门内务。”
“云清真人莫怪,”谢元含笑一礼,“按理确是如此,不过方才在外隐约听到简府一事,不巧,那日贵派两位弟子将沈道友绑至柴房时,在下似乎也在场。这么看来,倒也算不得与谢某全然无关了,你说是吧沈道友?”
沈灼颔首:“那日若非谢道友出手,我早已命丧同门剑下。”
谢元扇子“啪”地一合,指向杨绒:“小师弟方才说欠了霍家银子?欠多少,我替你还。”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杨绒怔住,连哭都忘了。
谢元却浑不在意,继续道:“银子既清,便不必再受胁迫。正好,不如请来方才提及的两位师兄,当面对质一番?”
霍麒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嘶声道:“你与沈灼究竟是何关系!为何这般帮他!”
“我和沈道友吗?”谢元眼尾轻扫过沈灼,似笑非笑,“不过是觉他眉眼生得顺眼,瞧得舒服。”
此时杨绒怯怯插话:“我、我来之前怕霍师兄不认……已偷偷去请了两位师兄……”
“什么?!”霍麒失声尖叫,彻底乱了阵脚。
沈灼适时又轻咳了一声,道:“师尊,如今人证俱在。若仍觉弟子小题大做,或许只能等裴川师兄归来,再请他主持公道。”
云清真人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灼,看着他一步步引着霍麒入套,看着杨绒的突然反水,看着谢元恰到好处的仗义执言。
这一切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只为逼他定霍麒之罪。
他端详沈灼良久,似初次识得这个徒弟,缓缓开口:
“小灼,今日的你,倒像是换了个人。”
恰在此时,殿外又响起脚步声。
两名外门弟子惴惴入殿,原以为是霍麒召见,却见殿内情形,腿一软几乎跪倒。
“弟子、弟子拜见掌门。”两人声音发颤,心中警铃大作。
云清真人望着这再难转圜之局,心知此番必负霍隐之,一股深倦骤然涌上。
“我问你们,霍麒是否曾许诺,除去沈灼,升阶丹便归你二人?”
此言如惊雷劈落,二人应声跪地:
“弟子糊涂!罪该万死!可一切都是霍师弟指使!”
霍麒听到两人毫不犹豫地将他供出,面如死灰,连辩白的气力也尽失。
云清真人长叹一声,挥袖道:“罢了……霍麒。”
霍麒猛抬头,满眼惊惧:“掌门!我……”
“住口!”云清真人厉声截断,“你仗势欺人,胁迫同门,更存心害命,数罪并罚,无可宽恕!即日起打入寒崖,面壁三十年,未得准许,不得出半步!”
寒崖乃门中至寒苦绝之地,进去之人,无不修为大损。
霍麒一个尚在练气的修士,此去生死难料。
他如遭雷击,连求饶也未能出口。
云清真人不再看他,目光扫过抖成筛糠的两个外门弟子:“你二人助纣为虐,心术不正,自去戒律堂领罚。”
最后,他望向沈灼,语气复杂:“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沈灼躬身:“师尊英明,弟子并无异议。”
“你先前三日禁闭,亦需补足,”云清真人闭目挥手倦然道,都退下吧。”
霍麒面如死灰,被两名执法弟子一左一右架起,拖出了大殿。
他经过沈灼身边时,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两名外门弟子早已瘫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匍匐爬出殿外。
殿外天光正好,与来时并无不同。
他和谢元一道走出门口,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寒气隐现的山崖方向,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