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往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村口的槐树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砚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在山脚下的破庙里发现了他。当时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冻得嘴唇发紫,几乎没了气息......"
玄冕静静地听着,月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流淌。他的目光落在砚尘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上,这一刻,那些扭曲的伤痕仿佛不再是丑陋的印记,而是岁月刻下的深沉笔触,记录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把他带回宗门,给他取名'阿弃',寓意是:虽被弃而不自弃,也有弃往昔,迎新生的意思。"砚尘的眼中浮现一丝久违的温柔,那温柔如此真切,竟让他脸上的疤痕都显得柔和了几分,"那孩子很安静,从不哭闹。就算伤得再重,疼得再厉害,也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忍着。"
"他无法修炼?"玄冕突然问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砚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杂灵根,注定与仙途无缘。宗门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觉得我捡回来个废物。"
"但你很护着他。"玄冕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是我捡回来的,自然该由我护着。"砚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况且......那孩子很懂事,从不会给我添麻烦。我授课时,他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我练剑时,他就在旁边默默看着。"
玄冕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知为何,听到这里,他的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正在苏醒。
"后来呢?"
"后来......"砚尘的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天外强者入侵,修真界大乱。我身为仙尊,不得不站出来。"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我翻遍古籍,找到了一个禁术,可以封印那些强者,代价是......散尽修为......"
玄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散尽修为?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即便对他这个创世神而言,这样的牺牲也值得深思。
"你做了?"
"是。"砚尘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我将阿弃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告诉他等我回来......"
"但你没能回去。"玄冕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往事。
"是。"砚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散功之后,修为尽失。本以为能换来天下太平,却没想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宗门中人的态度立刻就变了。那些曾经恭敬的弟子开始处处刁难,连最基本的丹药都不肯给我......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住处也被换到了最破旧的柴房。"
月光下,砚尘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我当时还以为是人心易变,世态炎凉。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凌渊在背后指使。"
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他指使他人欺辱你,自己却来装好人?"
"是。"砚尘的苦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他每日都来看我,给我带些伤药,说会想办法帮我恢复修为。每次有人欺辱我,他都会站出来呵斥,我当时还感动于他的不离不弃......"
砚尘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直到那天晚上,他带着酒来看我,说庆祝我伤势好转。我喝下他递来的酒,很快就觉得头晕......"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醒来时,他就在我床边,用那种......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他说他从小就倾慕我,说只要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帮我恢复修为,让我重新执掌宗门......"
月光似乎也冷了几分,照在砚尘苍白的脸上:"我拒绝了他。那时我才明白,原来那些欺辱,那些克扣,都是他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让我走投无路,只能依赖他。"
玄冕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个凌渊,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所以你逃了?"
"是。"砚尘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趁他外出之时,我拖着这具残破的身子逃出了宗门。但他很快就追了上来,一直把我逼到断尘崖边......"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但我没想到,阿弃会来找我......那孩子......明明让他好好待着的......为什么要来......"
玄冕的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
"他为你而死?"
"是。"砚尘的眼中泛起水光,在月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他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替我挡下了凌渊的致命一击......就那样倒在我的怀里,浑身是血,却还在对我笑......"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玄冕,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仙长,您说您听到'阿弃'这个名字时会心痛。小人斗胆问一句,您......您可曾去过断尘崖?"
玄冕沉默了。
他当然去过。就在今天白天,他派去查探的人带回了消息。断尘崖下确实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崖底的岩石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让他在意的是,那里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连他都觉得熟悉的气息。
当时他只以为是错觉,但现在......
"你认为本座就是阿弃?"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若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砚尘低下头,月光照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
"小人不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只是......太过巧合......"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随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水光,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但如果是真的,我会很高兴的。这样我的阿弃便没有离我而去,就算他以后不再记得我,或不再认我,只要知道他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我也会很高兴的。"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玄冕的心上。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月光下,砚尘低着头,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但他的神情却是那么温柔,那么虔诚,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最深切的愿望。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卑微谨慎的教书先生,而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愿意为守护之人付出一切的霁尘仙尊。
玄冕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他脸上的那些伤痕,想知道这三年里,这个人到底经历了多少苦楚,又是靠着怎样的信念才支撑到现在。
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座会查清真相。"
夜风吹过,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段往事叹息。
在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槐树下的两人。凌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师兄......"他低声呢喃,眼中翻涌着疯狂的执念,"你永远都是我的......"
夜风送来他阴冷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