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事情经过昨日的发酵和调查已经完全明了,陈府发家产全部被没收归于国库,陈芝尹暂留礼部别院,旨意已下,不日迎娶。
因为是罪臣之女,所以只是迎入东宫,不会有仪式。
昨日刑部已拟出陈氏九族,人丁稀少,所以皇帝原本想着让男丁充军的想法也就打消了。
此案受牵连的不止陈为农,还有大理寺卿,已被降职,贬去了岭南。
此事唯一没有牵扯到的就是太子。
因为这是陈为农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留的后路。
陈为农大概知道自己会活不久,因为太子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逆不道。
可是他已经走到绝境,无法反抗。
他原本是不想杀卫集醒的,可是太子下了死命令。
太子与卫集醒是如何结仇的呢?
那就是几年前的故事了。
几年前太子冠礼,由礼部,户部,钦天监共同完成。
太子成人是大礼,普天同庆,应该大办。
可惜当时边关在打仗,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实在难以拨出多余的钱。
如此,卫集醒就上疏恳请皇帝,一切从简,为边关提供充足的支持。
皇帝也就同意了,那年太子冠礼十分草率。
太子天生傲气,怎能受如此屈辱,事后他不甘心,找卫集醒理论,却刚好被御史台的官员看见,不日就上疏弹劾太子。
冠礼过后就敢私会外臣,洞之以权势,诱之以名利,此人难堪储副。
刚好那日去见卫集醒时,他无丝毫愧疚之心,还一本正经教育太子。
如此太子被罚,关了半月余。
就这样结下了梁子。
之后太子多次无故找事,卫集醒处处小心,为人处事,一切从简。
可是还是未能逃过这一劫。
太子因新婚,所以被解除了禁闭,甚至惹得皇帝疼惜,认为以成家,在事业上也得有所作为,所以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将一部分札子交予他批,批后再交与皇帝检查。
如此一来,太子又更盛一筹。
但在明白人看来,此招明升暗降,才为高明。
虽在群臣面前有了脸面,可太子的背后就只有宋家,被架得如此高,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再结党营私。
也就没有什么博弈的条件。
二皇子还是做自己的本分之事,在朝中谨言慎行,平常多走动于皇帝和贵妃之间,对于皇后也是十分恭敬。
对于太子也是能屈能伸,有事要议时,君臣之礼做得极好。
如此这副局面倒是少有的和谐。
可皇帝还是皇帝。
太子解除禁闭的同一天,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到宋家。
那时宋应辰不在,是宋杜平代接。
那日是宋应辰与停云约好的,停云想了许久的真正闲暇的日子。
那日早晨,停云与宋应辰都难得睡到自然醒。
用过餐给袁氏请安之后,就出城去。
因为宋应辰的武功,牧看和槐序已经检查过,所以也就放心让他们俩去,没有跟着。
先去了城外的那棵桂花树。
宋应辰已经猜到那是谁。
那个他未见过的,停云十分喜欢的朋友。
已是八月中旬,桂花树已经结了芽苞,但都是小小的,还未开放。
那天两人在树下站了许久,停云轻轻缓缓地向宋应辰介绍这位朋友。
是与书信,与传言都不相同的故事。
透过那个故事,宋应辰看见了一个自己十分喜欢,甚至向往的灵魂。
他还觉得他是配不上停云的,也没有谁能够配得上停云。
可是站在现实的角度,他很庆幸,停云是他的夫人。
这样美好,高尚的一个人以后会与他度过许多日子,他少时想做的事,那些高雅的事他们可以一起去做。
最后他们在桂花树下约定,桂花开时,他们会再来,代那位朋友看看这十里飘香的桂花。
蟾宫折桂,曾经也是宋应辰的追求,可是现在他认命了。
离开这里之后,宋应辰就带着停云去了山上。
这次只有他们两人。
也没有太多伤感,也没有其它重要的事。
就是上来游玩,散心。
牧看上次为停云开的路还在,所以走起来不是特别艰难,但宋应辰还是将停云的手紧紧握住,害怕她滑倒。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原来夫君当时过的是如此神仙日子。”
停云回忆起她嫁去宋家时,鲜少见到宋应辰,怕是就躲在这里。
“是啊,你我暮年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宋应辰说着,看向这山中。
之前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是值得的。
到了宋应辰的房子,两人只是暂坐,然后宋应辰就带她去了山顶。
停云还从未去过那破庙。
停云走着,看见路旁掉落的树枝,那切口像是牧看的刀。
之后到了破庙,停云更是印证了这个猜想。
假假在早已在外面迎接宋应辰,宋应辰逗逗它,然后抱起来已经进去。
老和尚在打坐,宋应辰没有打扰,而是带停云参观。
之前他的房子没有盖起来时,他也是住在这里,像小猫一样借宿,一来二往也就和老和尚成了朋友。
院子里树叶被打扫干净,整整齐齐地围在树根上,这是牧看的杰作。
池塘中莲花已经枯了,只剩莲蓬耸立。
“这庙中只是禅师一人?”
停云看过之后疑问。
这破庙中没有佛像,也没有香火。
就只有一本经书被供奉着。
“只有他一人。还有许多流离的小动物,现在都出去了。”
宋应辰解释。
他带停云去看了自己以前劈的柴。
整整齐齐地码着,够老和尚烧好几年。
停云拉起宋应辰的手仔细查看。
上面因年少时读书留下的茧子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但是因拿斧子,拿刀留下的茧子已经很厚,还有些粗糙。
停云想起书房中数不过来的书,还有宋应辰当时的应激反应。
“后悔吗?”
停云询问,她没有叫宋应辰夫君,而是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询问宋应辰这个人。
若是后悔,那停云也是罪人。
“落子无悔。”
“停云,不必愧疚,我现在很开心。”
宋应辰知道停云心中在想什么。
之后老和尚与停云说了几句话后,两人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还是那棋桌。
宋应辰擦拭过后,将屋中的糙纸铺上。
他取笔着墨,开始在纸上勾勒。
停云在一旁抱着假假静静地看着,原还不知宋应辰画的什么,努力在猜。
之后才知道,他画的是一棵柳树。
停云不解,这山中最多的是松树和枫树,入眼的也是松树,为何偏偏画了京中少见的柳树。
之后宋应辰还画了一个院子。
停云认出了那是她的院子,那是她一直生活的院子。
宋应辰画得十分好,构图着色都恰到好处。
停云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停云十分想回去。
可是其中还有另一番含义。
“夫君画的是我的院子?夫君去过吗?”
停云还不知宋应辰被安排住自己的院子。
“去过。”
“可我院中没有这棵柳树。”
停云院中只有花草药材,没有树木。
“这柳树是你折的那那柳枝,被我带去然后种了下去。”
宋应辰只是简单诉说,他没有告诉停云,曾经那柳枝是他坚持下来的动力。
停云惊讶,路途这么遥远,竟然能活。
“那也没有夫君画得这样高大吧?”
停云打趣。
当时为何折这柳枝已经忘了,只记得这柳枝当时槐序找了许久。
“以后便是了。”
宋应辰说完,继续勾勒细节。
停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确实想家了,不知院中的花草如何,自己藏的那些书籍,哥哥有没有帮忙晒。
这一刻的闲暇,是停云来京中最开心的时候。
她没有站着看,而是坐在了宋应辰的对面,手轴撑着桌子上,托着腮,看看画又看看认真的宋应辰。
可他们不知,这短暂的闲暇之后,他们又要面对分别。
两人回到牧府的时候,宋府的人已经在等宋应辰,让他即刻回去。
也没有说是什么事,之事让回去。
停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和宋应辰一起回去。
想着也好有个照应。
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十分,昏黄的阳光照着,周围全都懒洋洋的。
宋应辰在宋府不受重要,所以下人也很少在意。
两人就通畅地来到了宋杜平的书房。
书房之中,宋杜平在写记录,十分认真。
可是他手边就放着中午刚接下的圣旨,时刻等着宋应辰归来。
不知他是什么心思,他对于此事好像毫不在意。
他对于自己儿子的变化好像无动于衷,不高兴也不感到害怕。
他还是那个冷漠的父亲。
但宋应辰变了,他变得圆滑。
就算不习惯与宋杜平呆在一起,但他还是十分恭敬。
“父亲。”
两人一前一后行礼。
停云看着宋杜平的脸色,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
总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都来了。”
宋杜平只是疑惑地询问一声,也没有将停云轰走。
“看看吧,就不跪接了。”
宋杜平将圣旨递给宋应辰,然后坐下,没有分给他一点目光。
对于停云也是如此冷淡。
宋应辰接过,然后退后一步与停云一同看。
停云看得比宋应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