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晨光带着一种干燥的金色,轻柔地撒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
林樊就站在这柔和的光线中,等着苏斯昂开车过来,好开启他们的二人世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晰地呼唤,“小樊!”
他回过头去,看见周敏匆匆从酒店追了出来。
“怎么了小周姐,”林樊有些意外,“是想要继续跟我们上路吗?”
他们原本只是想静悄悄地走,不再让两人送行的,可现在周敏还是来了。
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微微吸了口气,才慢慢走近。
接着,她的手中递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我们就留在这里了,这个给你。”
林樊下意识去接,可从身后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更快一步,稳稳地截住那个笔记本。
是苏斯昂。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林樊身侧,高大的身影带着清晨的微风向着林樊压过来。
他声音平稳,淡淡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人家给我的。”林樊抬眸瞅了他一眼。
苏斯昂的手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一页一页的翻开来。
上面画的,是两人的身影,从西宁的餐桌,到日月山经幡下两人并肩的剪影
每一页,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记录着他们短暂同行的时光。
“是,何夕送给你们俩的,”周敏整理了下情绪,继续说,“她就不过来了,她身体不好,这些天……打扰你们,也辛苦你们了。”
不知为何,林樊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周姐,这说的什么话呀,咱们都是老朋友了。”
周敏轻轻地笑了下,忽然上前,将手搭在林樊的肩膀上,“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她自由自在看世界的样子……”
“何姐她……”林樊刚蹦出几个字,苏斯昂的手臂不由分说地缠上他的腰,逼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周敏的声音哽了下,显得她脸上的笑有些许苍白,“记得多拍些照片传给我们,有缘再见。”
林樊被突如其来的托付搞得一懵圈,“……敏敏姐,你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要看自己去看。”
他的眼神带着些不自在,从苏斯昂手中夺过那画册,“画册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们的心意,等有机会再来找你们玩儿!”
告别周敏,告别敦煌,车子再次驶入茫茫戈壁,向着阿尔金山的方向进行。
原本该是轻松愉悦的一天,可这脸满不绝的山像是压在胸口一般,让林樊的胸口有些发闷。
他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画册,“你说,何夕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啊?”
苏斯昂握着方向盘,声音依然平静,甚至在林樊耳中像是冷漠,“不知道,不了解,她也没说过。”
“但是她说过她有病的。”
“谁又没点儿病呢?”苏斯昂重重地喘息了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些许自嘲一般,“我也有病。”
林樊一怔,小声嘀咕着附和,“对,我也有病。”
话一出口,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更加沉重了。
就算林樊的嘴再会说,此时也只能沉默,他不可能否认这个事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好,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好。
这份未知,就像现在的山一样,沉甸甸地压着他。
既然继续不下去,那就直接跳过,林樊有些烦躁地打开车载音响,一首节奏明快的歌曲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直到晚饭过后,苏斯昂一直都很正常,平静地安排行程,甚至还会处理着工作。
林樊躺在床上,以为这一天会平安无事的度过。
他想了很多事情,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漆黑眸子。
“我靠!”林樊吓得一激灵,“你瞪着我干什么?吓死了!”
窗帘并不遮光,西北的月光混着清寂,透了进来,让他看清苏斯昂脸上大致的轮廓。
尤其那双眼睛,现在盛满近乎悲悯的情绪,又或者是某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在昏暗中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林樊被这无声的注视憋得难受,他想要先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苏斯昂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低沉而清晰,像是一泓清泉,灌进林樊耳中。
“林樊,”他叫了他的名字,“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会好起来的。”
突如其来的寄托,让林樊心头猛地一挑。
或许更像是警告着他,“他们是同一只船上的”。
“治病得吃药,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樊趁机闭上眼睛,又将身子翻回去,背对着苏斯昂嘟囔着,“说得我好像是什么解药似的……”
身后传来轻微窸窸窣窣的声音,温热的身体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贴了上来,将他揽在怀中。
良久,林樊才听见他说,“你就是。”
——
驶入新疆地界,天地瞬间被拉伸得更加辽阔无垠。
天空是极高极远的湛蓝,连绵的雪山在天际勾勒出银色的线条,广袤的草原带着深深浅浅的绿意,铺展到视野尽头。
穿过独库公路,又跨在草原的骏马上。
从未领略过如此风情的林樊,只觉得胸中那股沉闷气息被这广阔天地洗涤干净。
他兴奋地夹紧马腹,口中发出畅快的呼喊。
可他那匹马,像是还没开机一般,慢慢悠悠地踱步,眼看苏斯昂的马已经轻松地小跑到了前头。
林樊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激起来,他回忆着牧民教的技巧,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身下的马儿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猛地抬起前蹄,将身上的人吓得死死抓住缰绳。
就在马儿落地的瞬间,它仿佛醒了盹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带着林樊向前冲去。
风!
强劲的风呼啸着在他耳畔,吹乱他额前的头发。
光!
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落在他这些天被晒黑的皮肤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绽放在脸上的笑无比灿烂。
他们很快追上苏斯昂,与他并辔而行。
他朝着身旁的人用尽力气大喊:“好爽啊!”
他看到苏斯昂也转过头来,深邃的眼眸映着阳光和辽阔的草原,风声送来他带着笑意的反问:“你喜欢吗!”
还未等林樊继续说话,身下的马儿似乎是等不及要他体验更加极致的爽快般,猛地加速,瞬间超过苏斯昂的马匹,载着他向着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他听见身后的苏斯昂急切地大喊:“小心点啊!”
直到这场酣畅淋漓地骑马盛宴结束,林樊扶着腰,呲牙咧嘴地重新坐回副驾驶。
身体是酸痛的,但精神是异常亢奋的,那自由感和刺激感依然残留在脑海中。
他打开窗户,让温热干燥的风拂在脸上,吹散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他眯着眼睛,声音异常平静,“比跟你做。爱还爽。”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车子瞬间停在空旷地路边。
林樊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只见苏斯昂依然紧紧握着方向盘,正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路面,喉结滚动着,只是呼吸小心翼翼。
“你怎么了?”林樊心头猛地一沉,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五握住那只颤抖的手,“苏……”
手还没有碰到,苏斯昂猛地一脚油门踩下,巨大的推力将林樊狠狠按回座椅。
“没事……刚刚有块石头,偏了。”苏斯昂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刚刚忽然失控的不是他一样。
车子重新窜上公路,速度较之前更快。
苏斯昂重新拾起笑意,“你又不记得什么感觉,怎么知道会更爽呢?你想试试吗?”
林樊也没再追究对方的情况,只是懊恼地转过头去,“我只是随便说说,开玩笑而已,等有机会再试试吧。”
新疆的辽阔真不是说说而已,他们开了很久的车才能到达下一个地点。
在著名的餐馆中,烤肉的响起,抓饭的响起,还有大盘鸡那辛辣滋味,构成当地最正宗的新疆滋味。
林樊难得吃的很香,甚至又兴致勃勃地跟热情的店主老伯攀谈起来。
苏斯昂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林樊眉飞色舞地样子,眼底深处地沉静里,透出一丝温和。
告别时分,老伯执意将他们送到餐馆门口,林樊已经坐进副驾,车子也已经缓缓启动。
他拉下车窗,回头一望,竟看到令人心头一热的画面。
老伯就在餐馆门口不远处,踩着灵活的步子,随着节拍轻轻摆动……
林樊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对着那个身影竖起大拇指,“跳得真是好看!保重身体老伯,下次我还来!”
最后的最后,是伊宁草原,也正是最后一站。
林樊趁着苏斯昂还在取相机的功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往草原深处跑去了。
自由的气息让他脚步越发轻快,他看到远处山丘上悠闲吃草的牛群,便兴冲冲地朝着那边跑过去。
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一条体型不小的牧羊犬,带着着警告意味的吠叫,直冲他而来。
“啊啊啊——”林樊的魂儿差点被吓飞,一个转身撒腿就跑,也不再关心什么牛什么马了。
他看到苏斯昂也正往这边赶过来,林樊几乎是扑过去,二话不说,拾起对方的手,将还搞不清状况的人拽着转了个身,跟他一起跑。
苏斯昂被他拽了狗趔趄,脚步已经跟着他跑起来,脸上带着瞬间错愕,“怎么了?”
林樊一边狼狈的回头去看,一边气喘吁吁地回应,“狗!好凶的一条狗!”
直到跑到车边,他扶着车门,弯下腰去,想要将气再喘匀一些,更是想要将那魂儿给收一收。
林樊回头再看,哪里还有什么牛羊护卫犬的踪迹呢?
他的后背还有一只手,在慢慢地给他顺气。
他们来的本就不早,此时的阳光已经并不强烈了。
林樊就在这不怎么强烈的阳光中,抬眼去看对方。
苏斯昂的表情依旧平静,深邃的眼眸中,又带着些许深情,正如林樊在病房中第一次见他时那般。
只不过,他现在,还是有些像人机。
苏斯昂的身体素质真是好啊,林樊在心中感叹着。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草原特有的清新气息,撩起他的发丝,也让他心底荡起一圈平和的涟漪。
他好像,在这个旅途的最后,真的将之前那个悲哀的自己放逐在此地了。
他直起身板,深吸了一口这里自由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转过身,靠在坚实的车门上,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只有释然和感慨。
“苏斯昂,我为什么有一种盛大告别的感觉?”
苏:不儿,哥们,你咋又告别,你到底在告别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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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