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生这边,战况愈发吃紧。魔化后的李铁牛力大无穷,怨气冲天,即使有望生在一旁开阵加成,牛头马面还是渐渐支撑不住,身上已添伤痕。
“望生!别管我们了!”牛头奋力架住一次劈砍,回头喊道,“快去阎罗殿!找判官大人,请他带‘锁魂绳’过来!”
“我在你们身上留了灵力印记,可以远程给你们输送灵气,但距离越远效力越弱,你们千万小心!”说完,望生不再犹豫,将周身灵力汇聚于双腿,身形如一道轻烟,急速跑向阎罗殿方向。
跑至半途,望生冷不防撞进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里。而那人身后,判官正手持“锁魂绳”疾跑而来。
“没受伤吧。”判官脚步一顿,看到望生摇头后,迅速朝望生身后的男子躬身一礼,随即扬手招呼身后鬼差,“你留在此处别动,魔物交给我们。”话音未落,已率先直奔李铁牛而去。
望生揉着撞得发酸的鼻子,抬眼望向方才被自己冲撞之人,对方一身玄墨深袍,容姿清俊,威严天成,唯眼下缀着一粒极小的红痣,无声淡化了几分肃穆。
那人也正垂眸看他,少年灵秀澄澈,周身漾开一圈清净温和的气场,少年的身后延伸出两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翠色细线,遥遥涌向远方战局,男子抬手轻挥,那两条灵线应声而断。望生顿时一惊,慌忙转身想跑向牛头马面的方向,却被一股沉稳力道轻轻拉住。
“不必担心,判官已至。”
“可是...”
“除灵力辅助外,可会压制镇邪一类法术?”
“会,会的,婆婆教过我,只是...”
“牛头马面交给判官,现在,我带你去你婆婆那处,由你施术压制魔化魂灵,不用担心其他,我会为你护法,若力不能支,立刻撤出来,明白吗?”
“明,明白。”
得了应答,男子握住望生的手,下一刻天旋地转,两人已瞬移至奈何桥上空,桥畔乱象赫然在目,黑白无常虽已率援赶来,正全力清剿,可魔化魂灵数目众多,一时竟僵持难下。
“去吧。”男子松手,声沉如岳,“记住,撑不住就立刻撤出来,一切有我。”
虽不知男子是谁,但望生莫名心安,重重点头,飞身掠入战局,他指诀疾变,一道宏**阵自脚下绽开,光纹形制与孟婆先前所结法阵极为相似,却更为广阔,阵心隐约流转着缕缕金芒。
孟婆见状神色骤变,刚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温和而坚决地阻在原地。“莫要插手。”熟悉的密音入耳,她顿时一怔,与此同时,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悄然笼罩整个汤铺区域,将纷乱厮杀尽数封存其中。
孟婆敛眸退后,而阵中的望生衣发飞扬,清光大盛,所有在阵内的魔物霎时动作凝滞,魔气骤消。周遭鬼差即刻反应过来,趁机将失控魂灵统统引入阵内。黑白无常亦在外围催动“锁魂绳”配合收束。不过片刻,魔化魂灵尽数受控。
法阵渐熄,望生脱力一软,却并未坠地,一只有力的手臂早已稳稳定在他腰间。在场众鬼差阴兵见到来人,顿时齐齐躬身垂首,敬声震天:“拜见玄稷帝君!”望生倏然回头,正迎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玄稷帝君?冥界之主?东岳大帝?!他慌乱挣出对方怀抱,随众人一同行礼。
“将魔化者带下去,严查魔气源头。”帝君声威淡敛,“今日阵法所见所闻,不得外传半个字,立誓之后,便各司其职去吧。”他目光微转,“孟婆随我来。”又看向一旁怔愣的少年。“帝君,我叫望生。”少年小声答。“望生,你也一起。”说罢,玄稷广袖一拂,传送阵光华大亮,顷刻将三人笼罩其中。再定神时,已置身一座威严肃穆的幽冥大殿之中。
大殿内,书架高耸林立,墨香与陈旧卷宗的气息弥漫空中。几位青衣书童正安静的穿梭其中整理文书,归置档案。十殿阎罗早已端坐于殿中静候多时。玄稷步入殿中,召来一名书童,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带孟婆去侧殿等候。”随后目光转向望生,淡淡道,“至于他,带去后院跪着。”孟婆正要上前求情,却被玄稷冷冽的眼神截住了话头。
安排完两人,玄稷径直步入大殿深处。十殿阎罗见他前来,纷纷起身行礼。恰在此时,判官崔凌也快步进殿,躬身禀报:“启禀帝君,魔化魂灵已尽数拿下,经初步查验,所有魔化者皆是沙场战死之魂。属下方才去人间探查了一番,确实有魔气痕迹,故而属下推测,人间的夺嫡之争,恐有魔族介入。”
“荒唐!”秦光王蒋文汉怒而拍案,“魔族竟将手伸向无辜凡人?天上闹成那般,怎么不见他们去折腾。”
“你怎知天上无人伸手?”卞城王谢征轻辍一口茶,缓声道,“前段时日,天界那几位殿下遍访三界,在座诸位的殿宇,哪一处不曾‘热闹’过几日?”
轮转王吴启语气中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天帝陛下心系苍生,几千年来将天界掌管得井井有条,可这以功德化育的几位皇子,哪怕不能各个能力卓然,也总该心性纯善才是。如今看来,竟与凡间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子一般无二。”
“是啊。”宋帝王宋金安叹息接话,“众皇子中,也唯有小皇子望舒殿下最像天帝,可惜...化神劫数之后便不知所踪。只怕是遭了那几位兄长的算计了。”
“好了,”玄稷出声打断,“谁继天位,自有天帝定夺。崔凌,继续彻查,务必确认魔族在其中都做了什么。”崔凌躬身领命,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躬身一揖,默然退下。
“要变天了,”玄稷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位阎罗,“九幽冥府,执掌轮回,牵系人间因果,不管你们先前是否有站队之心,从今日起,都给我收回去。”他站起身,“即日起,冥界戒严。若有人胆敢动歪念,自有思过境处置你们。”
“谨遵帝君旨意。”众阎罗齐齐起身,
“都退下吧。管好各自麾下,一有异动,立刻上报。”
“是。”
待诸殿阎罗尽数离去,玄稷并未去见仍跪在后院的望生,而是转身先走向了偏殿。
孟婆正静坐于窗前,目光透过菱格,看着院中那道跪着的身影,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心疼。见玄稷入内,她连忙起身,敛衽行礼。
玄稷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先向窗外掠了一眼,旋即撩袍落座于主位之上,声线平静无波:“望生是何时落入冥界的。”
孟婆垂首:“望生是奈何桥畔一株杂草幻化而成。并非外来...”
“孟婆,”玄稷打断她,语气并无怒意,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威压,“你当知道,我既来问你,便只是与你印证。一味隐瞒,护不住他。”
孟婆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回道:“帝君恕罪,望生,是三百年前突然出现在奈何桥旁的,那时他还只是一株普通的灵草,只因常有执念深重的魂灵打翻汤碗,日日浇灌,阴差阳错之下,竟助他化了形。只是他已不记前事。”
“他身上的功德之力,你也早已察觉到了吧。”
“是,”孟婆承认道,“随着望生修为渐长,那力量已难以压制,日渐外溢。”
“既知压制不住,为何还不上报干预?”玄稷目光锐利如刀,“他注定是要回去的,以后他便留在这里修行,由我亲自教养。”
“可是帝君,”孟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插手天界因果,必遭反噬!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冥界离不开您,您绝不能在此刻...”
“从他落入冥界的那一刻,因果便已种下,”玄稷起身,眼神望向院中,“即已入局,便逃避不了。”
望生跪在院中,先前施展法阵的消耗尚未恢复,体力渐渐不支,膝下冷硬,身形微微发颤,但迫于对未知的恐惧,望生始终不敢起身。
就在意识恍惚,几乎向前倾倒的刹那,玄稷步入院中,望生连忙咬牙竭力稳住身形,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玄稷走到他面前,俯身蹲下,平视着他,“还跪的住吗?”
望生本想点头,可发软的双腿和阵阵眩晕到底战胜了理智,他极轻地摇了摇头,嗓音里忍不住渗出一丝哽咽,“跪不住了...请帝君恕罪。”听到回话,玄稷伸手扶住他臂膀,容他借力站稳,随后弯腰将人横抱而起,转身步入偏殿。他将少年放在软榻上,抬手将其一条腿抬起,掌心运力,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僵硬的膝腿。“可知为何罚你跪?”望生摇了摇头。
“先前命你压制魔气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记得...”望生声音低哑,“帝君说,施术压制魔气,若是,若是撑不住...”
“撑不住便如何?”玄稷手下力道稍稍加重,望生忍不住轻呼一声,“回帝君,撑不出就撤出来。”
“那你撤出来了吗?”
“可是当时,那道阵法是最快的办法,况且,况且只差一点就能全部压制住了,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便强撑了下去,是吗?”玄稷语气沉了下来,“你可曾想过,若是阵法散去那一刻有人突袭,你当如何?现场不是只你一人,纵使阵法收回,黑白无常他们也并非没有能力应对。”他手下未停,声音却愈发沉肃,“望生,今日罚你,是要你记住,将来若是再遇险境,须懂得判断何时该退,何时该将战局交予尚有余力的同伴给自己留出修整的时机。保全自己,亦是战局之要。团队协作,从不是一人盲目舍身。”
“在可退之时,须知求援,正如方才,跪不住,便直言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