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沈聿明还是通过联系季甜甜问到了密码,才得以将云向暖送回家。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卧室,动作轻柔地安置在床铺中央。暖黄的夜灯如水般漫过她的轮廓,熟睡中的侧颜柔和静谧,褪去了所有白日里的清醒与棱角,只剩下全然的、不设防的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极轻地为她理了理颊边微乱的发丝,指尖几乎不敢触碰她的肌肤。沈聿明立在床边,脚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理智一遍遍催促他离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流连。
他的视线细细描摹过她的眉宇、轻阖的眼睫、秀挺的鼻梁,最终定格在那片微翕的唇瓣上。一种近乎疼痛的渴望在胸腔里无声冲撞。
他猛地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后退半步,将所有翻涌的波澜强行压下,覆上一层冰冷的自嘲。
心底,另一个自己正以审视的目光,冷冷地凝视着自己,沈聿明,你连渴望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敢爱她。
转身离开时,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云向暖举着一个冰淇淋,笑得眉眼弯弯,灿烂得晃眼。而她身旁,周以安正微微低头注视着她,眼神温和专注,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亲昵。
她的世界从来熙攘,阳光普照,而他,不过是无意间闯入的陌客,怎敢奢望驻足。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安睡的人,像是要将这一刻的模样刻进心底,随即决然转身,轻轻带上了房门。
回去的车上,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入车厢,也压在沈聿明的心口。
他靠在后座,窗外的流光溢彩在他深沉的眼底飞速掠过,不曾映下丝毫光亮,只余一片沉寂的暗色。
成林被这近乎凝滞的寂静压得有些不适,他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了一眼后座沉默的老板,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话题打破僵局。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自然地开了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沈董,说起云经理……上次咱们在公司门口见到的那位来接她的先生,其实不是她男朋友。”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那是周家的四公子周以安,算是她四哥。”
他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一边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总算弄明白了”的轻松:
“说起来,云经理的爷爷与周老是过命的战友,当年还救过周老的命。所以她从小就在周家长大,是周老爷子正儿八经认下的干孙女,跟周家几位公子都是一起长大的。”
沈聿明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其中蕴含的意味过于复杂,似是自嘲,又似是某种早已了然的疲惫。
他其实比成林知道的还要清楚。沈家与周家本就是旧识,自从他回到沈家,对这个圈子里的家族关系早已了然于心,更何况沈老爷子与周老也是故交。只是这些年来,他始终刻意低调,从未对外公开身份,如今知道他真实背景的,寥寥无几。
沈聿明没有接成林的话,目光仍凝在窗外流淌的夜色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最近集团没什么要紧事。把之前家里安排去德国的行程提前。”
成林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老板一眼,那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看不出情绪:“是。具体安排在什么时候?”
“明天。”沈聿明闭上眼,语气淡漠,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行程调整,“越快越好。”
翌日清晨。
向暖在头痛与口干舌燥中挣扎醒来,她揉着额角,试图拼凑起昨晚零碎的记忆——庆祝、醉酒、似乎……是言川来接的她?记忆到这里便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怎么也想不起后续。
向暖撑着绵软无力的身子坐起,喉咙里干灼得发不出声。正想下床找水,余光瞥见床头柜上静静地放着一只玻璃杯。
她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甜意在舌尖漫开——是蜂蜜水。她举起玻璃杯看了看,轻声感慨:
不愧是宋老师,果然体贴,细致入微!
等她到公司刚在工位坐下,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提示音接二连三。
「村口情报局」的微信群早已被消息塞爆。
甜多多:「@铮铮不语铮铮!!!速速现身!老实交代,昨晚什么情况?!沈董居然亲自找我问你家密码!【瞳孔地震】【吃瓜】」
柯柯:「什么???我男神深夜要铮铮家密码?!@铮铮不语这是什么情节!快出来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准漏!【疯狂敲碗】」
栩栩知意:「【默默观察.jpg】」
季颂:「【暗中窥屏.jpg】」
甜多多:「听说你们项目组昨晚聚餐,沈董也去了?不对啊,他不是有别的应酬吗?」
柯柯:「@铮铮不语当事人请停止装睡!我们需要真相!」
……此时,宋言川正在学校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准备即将开始的组会。手机屏幕亮起,消息跃入眼帘:
“沈董找我要的你家密码……”
短短一行字,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心口最柔软处。
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向暖靠在沈聿明怀里……
“叩叩——”两声敲门声响起,助手探进头来:“宋教授,大家都到齐了,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宋言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锁上屏幕,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与平静:“好,我马上过去。”
向暖看着屏幕上疯狂刷新的消息,尤其是“沈董”两个字,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不是言川?
是…是沈聿明?!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昨夜的一切如同被彻底格式化,只剩下几片无法衔接的碎影。她用力思索,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茫然——
她竟然……断片了?!
天啊……她昨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有没有…做什么丢人的事?
一股混合着巨大尴尬和不知所措的热浪,“轰”地一下席卷了她,瞬间攫取了所有思绪。
短暂的空白后,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于情于理,她都该当面、郑重地向沈聿明道谢,并为昨晚自己造成的麻烦诚恳致歉。
整个上午,她多次留意电梯口和走廊,却始终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午餐时,她与许知意、柯柯端着餐盘在食堂刚落座,邻桌几个同事的闲聊就飘了过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沈董好像突然出国了。”
“真的假的?这么突然?”
“嗯,千真万确,今天早上的航班,飞德国,据说是谈一个重要项目,走得特别急……”
向暖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
走了?出差了?
就这么……突然走了?
柯柯与向暖对视一眼,又看向许知意,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这什么情况?该不会真是向暖昨晚“霸王硬上弓”,把沈董吓跑了吧?许知意回她一个无聊的白眼。
而向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眼神交流。
许知意轻轻咳嗽了一声,故作随意地开启新话题:“咳,那什么……这周末的聚会,我就不参加啦。城北有个挺大型的现代艺术展,我打算去看看。”
向暖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艺术展?那正好呀,”她立刻提议,“反正柯柯说的那家公园咖啡馆随时都能去。我们三个陪你一起去看展不就好了?你说呢,柯柯?”
柯柯:“我都可以啊。”
许知意一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连忙摆手:“不,不用了!那个展需要门票的,还挺难搞的……”她试图打消向暖的念头。
“这有什么难的,”柯柯不以为意,笑着出主意,“让季颂哥或者思思弄几张内部票还不是小事一桩?”
许知意顿时语塞,心里暗暗叫苦——那票就是季颂给她的,这原本就是他发出的单独邀约啊!
她赶紧找补:“真的不用!你不都念叨那家咖啡馆好久了,甜甜也说特别想去,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她顿了顿,又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些:“而且那个展挺抽象的,都是些现代装置艺术,你们不会喜欢的。我自己去转转就行,真的!”
向暖看着她略显急切的样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再坚持,只是点点头:“好吧……那到时候看时间,如果结束得早,我们一起吃晚饭。”
…… ……
几天后。
午后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办公桌,工作间隙,向暖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与沈聿明的聊天界面。
话说沈聿明都已经出差四天了,此刻的柏林应该是早晨,但愿不会打扰到他休息。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些,指尖在屏幕上缓慢地移动,敲下一行字,删除,又再斟酌着重新输入。
几乎在她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刻,远在六千公里外的柏林,一场高强度的商业谈判刚刚进入中场休息。
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的醇苦与未散的硝烟味。沈聿明解开西装扣子,略显疲惫地阖眼揉着眉心。就在这时,西装内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了三下,嗡鸣直抵心脏。
他下意识地取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冷白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
一连三条来自“云向暖”的微信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第一条:「沈董,谢谢您那晚送我回家,麻烦您了。」
第二条:「真的非常不好意思,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第三条:「那个……我喝多了,没做什么……失态的事吧?」
简洁、礼貌,带着她一贯的认真,以及一丝显而易见、生怕冒犯了他的忐忑。
沈聿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三条文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将他拽回那晚——车内昏暗的光线,她倚靠着他臂弯时温顺的发顶,还有……掌心之下,她胃部那片单薄衣料传来的微热与柔软……
以及,唇上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温软而潮湿的触感。
那感觉鲜明得骇人,带着回溯的冲击力,几乎瞬间灼烫了他的神经。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指尖迅速划开屏幕锁——却不是回复,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直接退出了微信,甚至用力按下了侧键,让屏幕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漆黑。
他霍然起身,忽略了成林立刻投来的询问目光,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异国他乡冷峻而有序的城市天际线,与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内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极紧,深色的瞳孔里映着整座城市的冰冷倒影,却空茫一片。
唯有那垂在身侧、悄然握紧的拳,泄露了内心正承受着怎样一场无声的、关于渴望与退缩的酷烈审判。
六千公里外,向暖手机屏幕的微光,在午后的办公室里渐渐黯了下去,始终没有等来消息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