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流火,暑气正盛。
向暖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对细节的缜密把控,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让人放心交付重任的沉稳,赢得了上下一致的认可,顺理成章地晋升为项目核心小组的组长。
在她带领下,B方案有序推进,高效执行,终见硕果——项目取得了阶段性的重大突破。消息传来,组内一片欢腾。
“必须庆祝!今晚谁都不准请假!”有活跃的同事高声提议,瞬间点燃全场。大家心照不宣地略过了邀请沈聿明与成林——有老板在场,这庆功宴终究难以尽兴。
成林照例向沈聿明汇报工作进度时,顺口提了一句:“沈董,项目组今晚组织聚餐,庆祝阶段成果。”
沈聿明从文件中抬起头:“安排在哪儿?”
“晋府酒楼。”
“让他们好好放松,费用走部门经费,公司报销。”
“明白。”
沈聿明笔尖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追问:“今晚我们与贺总那边的应酬,原定在哪儿?”
“是江南阁。”
“改到晋府酒楼吧。”
成林闻言,仅是极短暂的停顿,便神色如常地应道:“好的,沈董。我立即与对方协调,确保安排妥当。”
夜晚的晋府酒楼包厢内,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褪去了白日里职级的束缚,每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笑声和谈话声交织成一片欢快的乐章。
觥筹交错间,不断有同事笑着向向暖举杯。
一位曾参与过传播流言的男同事端着酒杯,满脸诚恳:“向暖,我得郑重跟你道个歉……之前那些闲言碎语,是我没过脑子。这杯我干了,以后绝对看实力说话!”说罢仰头饮尽。
向暖小组里刚毕业的小妹妹也挤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向暖姐,谢谢你一直耐心带我,这几个月我成长得特别快!”
“咱向暖那是这个!”另一个同事竖起大拇指,“私下里成助理都说沈董夸你工作做做得漂亮。”
另一位女同事也开口,语气真诚:“向暖,说句实话你别介意啊。刚开始我觉得你特别有距离感,看起来有点高冷,再加上资金部那边有些关于你的传言……不过一起工作这么久,才发现你人真的特别好,也很专业!”
“确实,”另一个同事点头,“你来了之后,咱们项目组真是如虎添翼。这次能取得突破,多亏了你带队。”
“而且你也没有因为大家最初的成见就……”他顿了顿,一切尽在不言中,郑重地举起酒杯,“这杯,敬你。”
向暖听着这些真挚的话语,眼眶微微发热。她端起酒杯,环视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声音带着些许动容:
“谢谢大家,真的。刚才听到那些话……我心里特别暖。”
她目光转向那位道歉的同事,语气温和而坚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其实说实话,”她声音轻柔下来,“刚来筹备组的时候,我也很忐忑。在资金部那些年,我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总觉得要做得完美无缺才能……”
她举起酒杯,眼中闪着晶莹而明亮的光:“是你们让我知道,真正的团队是可以彼此托付后背的。这杯酒,敬你们每一个人,敬我们的并肩作战!”
说罢,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绽放出释然而灿烂的笑容。
散场时,已是深夜。
或许是今晚终于卸下了心防,向暖比平时多喝了几杯。此刻她已是醉意朦胧,眼前灯光晕成一片,只得勉强扶着椅背站稳,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下意识地想给季甜甜打电话求救,却在拨号前一刻恍然记起——甜甜出差了。
指尖在通讯录上犹豫地滑动,下一个名字是“二哥”。不能打给他……这个念头一起,混合着酒精的催化,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猛地涌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不能哭。她用力眨了眨眼,指尖继续往下滑最终按下了宋言川的名字。
等待的提示音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起, “向暖……” 宋言川清润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话音未落,便被听筒里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打断,“言川……”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软糯又可怜,“你能不能来接我,我要回家……”
她喝醉了。
这个认知如电流般瞬间掠过宋言川的脑海,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他甚至没有半秒迟疑,声音沉稳如磐石,却比平时更柔软几分,“站在原地别动,把定位发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他显然已经在行动。
“我马上到。”
不到二十分钟,宋言川的车便精准地停在了酒楼门口。他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酒楼门口——
刹那间,他的动作凝固了。
酒楼门口云向暖正软软地靠在一个挺拔的男人身上。那人背对着宋言川,身姿如松,不难看出正是沈聿明。
他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向暖的胳膊,另一手虚揽在她身后,正微微侧首,低着头,耐心地听着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他俯身的姿态是那样的专注与……亲近。
下一秒,发生的一切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言川的心口。
只见沈聿明手臂一个巧劲,极其自然地将向暖打横抱起,向暖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最终像是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将脸轻轻靠在他肩头,不再乱动。
沈聿明低头确认了一眼,小心地调整了下手臂的力道,确保她枕得舒适,这才抱着人,步履沉稳而坚定地,朝着停在一旁的车走去。
成林早已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宋言川坐在车里,握着车门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看着那辆车缓缓驶离,融入城市的夜色,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久久没有动作。
总是……晚了一步。
云向暖在后座歪着头靠在椅枕上,车内空调温度适宜,隔绝了窗外的闷热。
似乎因为姿势变换和车内的静谧而恢复了一丝朦胧的意识。她微微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身旁那个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唔……言川……?”她含糊地嘟囔,下意识地以为是来接自己的宋言川。
身旁的男人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他没有立即否认,只是侧首垂眸,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颊上,声线比平日里低沉,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不舒服就闭眼休息,先别说话。”
这声音……低沉温润,不是宋言川。
混沌的意识让向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分辨眼前模糊的轮廓。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试图凑得更近些。
“沈……董?”她含糊地、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小声嘟囔,水润的眼里满是迷惘,“怎么……是您呀?”
她温热的呼吸带着清甜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猝不及防地靠近。沈聿明喉结微动,视线迅速从她潮红的脸颊上移开,投向窗外流动的霓虹,语气维持着克制的平稳:
“刚好在隔壁包厢有个应酬。出来时碰到你们项目组的人散场,说你醉得厉害,找不到人接送。”
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是那个项目组同事见他出来,如同看到救星般上前求助:“沈董!云经理好像醉得有点厉害,正愁怎么安排她回去……” 而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让成林去开车,自己则径直走向了那个靠在包厢门口、看起来孤零零又无助的身影。
“哦……”向暖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酒精让她无法深究老板为何会亲自做这种“琐事”。胃里因车辆行驶有些翻涌,她难受地蹙起眉,无意识地轻声哼唧:“难受……”
沈聿明立刻瞥了她一眼,对前排的成林道:“开稳一点。”
“是,沈董。”成林将车速放得更缓更稳。
沈聿明收回目光,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她手边:“喝点冰水,会好受些。”
她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矿泉水瓶身,手指下意识地收回,含糊地呢喃:“凉……”
沈聿明见状,只好将瓶口递到她唇边,小心地倾斜。向暖的小手就势抓着沈聿明的大手,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入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酒意带来的燥热,却很快惊扰了她本就虚弱的脾胃。
没过一会儿,她便难受地蹙紧眉头,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哼唧:“难受……”
沈聿明闻声立刻侧身靠近,目光紧张地落在她蹙紧的眉心上。他无意识地放轻了嗓音,低沉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诱哄:“哪里不舒服?嗯?告诉我。”
见她只是难受地抿着唇不答话,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托起她的脸,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向暖胃里正翻搅着尖锐的刺痛,混沌的意识让她不想开口。耳边低沉的声音让人安心,便循着本能,抓住他托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腕,含糊地吐出单字:“胃……”
沈聿明没能听清她含混的呓语,眉头锁得更紧。就在他想要俯身细听时,却感觉到那只滚烫的小手无意识地牵引着他的大手,笨拙而又执拗地,缓缓移向她自己胃部的位置。
掌心猝不及防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上了她柔软的小腹。
沈聿明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一道无声的电流击中,所有感官在那一瞬间都聚焦于掌心下那片温热的起伏。
然而,当他看到她因自己的停顿而流露出更深的难受与不安时,心底那片因越界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瞬间被更汹涌的心疼压了下去。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宽大的掌心完全贴合着她胃部细微的起伏。他动作极其生涩,却又无比轻柔地,开始缓缓揉按。
一声无奈的叹息终是逸出唇畔,在安静的车厢里低低响起:
“以后……别再喝酒了。”
他的动作起初带着明显的僵硬,但很快,那份专注便取代了所有杂念。他仔细感受着手下细微的反馈,调整着力度。
揉了一会儿,或许是他的掌心温热,或许是他的力道恰到好处,那阵尖锐的绞痛似乎缓和了些。向暖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松开了,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将额头抵靠在他另一只手臂的臂弯里,仿佛找到了最安心的依靠,无意识地享受着这持续不断的安抚。
沈聿明保持着这个极其亲近又极其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掌下是她身体的温软,臂弯里是她依赖的重量,鼻息间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和微醺的酒气。这一切都像一场甜蜜又煎熬的酷刑。
怀里的人安静了不过片刻,便又不安分地动了动,含糊地呓语:“二哥……”
沈聿明眸光一暗,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弧度。这是,又将他认作周以安了。
未及多想,怀中人突然委屈地抽泣起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衬衫。“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不相信我?”她哽咽着,像是要将积压已久的委屈尽数倾泻,“郑友杰在背后说我……说我一个女孩子要什么没什么,没钱没对象没房子……在资金部还不懂得借他的势往上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还说……说我用手段勾引沈聿明……”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倔强的哭腔:“他们还和章欣欣一起给我使绊子,抢我的项目……可是我不怕!我都做得很好,比他们都好!”
突然,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双手捧住沈聿明的脸颊,固执地让他直视自己:“二哥,我很厉害的。可是你总是不听我说什么!”她委屈地摇晃着他的脸,“你从来都不问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这失控的晃动间,一个猝不及防的柔软触感落在了沈聿明的唇上。
沈聿明的脑海有瞬间的空白,所有的理智决堤,他几乎是本能地微微张口,想要回应这个意外的亲吻,想要攫取更多她甘甜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控的前一刹那——
她温热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脸颊,带着咸涩的味道,像一盆冰水,猛地浇醒了他。
他猛地撤离,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将怀里柔软的身躯轻轻推离几分。垂眸看去,那个搅乱一池春水的“罪魁祸首”却已歪在他肩头,迷迷糊糊地闭了眼,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沈聿明极力克制着翻涌的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可怕:
“成林。”
“沈董?”前座传来沉稳的应答。
“绕点路,”他闭上眼,喉结轻轻滚动,“开慢些。”
成林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他的老板正襟危坐,肩头却倚着一个熟睡的身影。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只是轻轻点头,将车头调转向一条更为安静、也更为漫长的环路。
夜色沉静,车厢内只余她均匀的呼吸声。沈聿明垂眸凝视着肩头那张还带着泪痕的睡颜,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
原来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