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与平静中交替,筹备组的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
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沉稳,云向暖不仅赢得了团队成员的由衷认可,也真正步入了项目的核心圈层,开始独立负责更为关键的模块。
这也意味着,她需要向沈聿明直接汇报工作的频率显著增加了。
每一次站在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前,向暖都会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尽管沈聿明给人的感觉总是儒雅温润,但她每一次都希望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
她推门而入时,沈聿明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微低着头审阅笔电屏幕上的文件。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听见动静,他略一颔首,示意她开始。
向暖很快进入状态。她眼神清亮,逻辑清晰地阐述着方案的核心理念,从数据支撑到风险预判,再到应对策略的层层推演,言辞流畅,从容自信。
讲到精妙处,她的唇角会不自觉地上扬,流露出一种全情投入、沉浸于专业思考时特有的光芒,整个人仿佛被点亮。
沈聿明听得极为专注,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不时因她精准的见解而微微颔首,眼底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欣赏。她的表现,确实远超他的预期。
然而,就在她因一个巧妙的数据处理思路而展露笑颜,那笑容明媚中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他,寻求认可的刹那——
两人视线相触。
沈聿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是被细针极快地刺了一下,瞬间惊醒。他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眸,掩饰住险些失控的情绪。就在刚才那一瞬,他竟放松了警惕。
理性的警钟轰然鸣响,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彻底熄灭。他迅速调整呼吸,重新为自己覆上那层淡漠的、公事公办的面具。
“这里,”他忽然出声打断,嗓音冷峻,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报告某一页的段落上,“乐观估计的假设依据不足,风险权重的测算过于理想化。重新核验数据来源,补充悲观与中性情景下的压力测试分析。”
向暖正说到兴头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语和近乎苛刻的挑剔打得措手不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她怔怔地看向他,一时无措,只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因他骤然转变的态度而凝滞。
“……好的,沈董。”她来不及细想,只得勉强牵起嘴角低声应下,心底却漫开一层淡淡的困惑。明明方才的气氛还算融洽,怎么转眼就又……
沈聿明已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笔记本电脑屏幕,语气平淡无波:“尽快修改。出去吧。”
向暖收拾好东西,带着满腹的迷茫离开了办公室。
她回过头,看向那扇已然合上的门,将方才那点不愉快归咎于老板的阴晴不定与专业上的吹毛求疵。
“果然,老板就是老板,不能指望他一直好说话。”她暗自想着。对她而言,沈聿明依旧只是一个值得尊敬、偶尔还算体贴的上司。至于成为朋友……他们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壁障。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层看不见的阻碍,是沈聿明亲手筑起的围墙,只为困住自己那颗几近失控的心。
向暖离开后,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沈聿明并未立刻投入工作。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定定地落在笔记本屏幕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未能平息的波澜——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后的疲惫与挣扎。
“沈聿明,”他在心底对自己冷声道,“管好你的心,不要越界。你情感贫瘠的土壤,又怎么配得上开出阳光温暖的花。”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无声的自我审判。
“进。”他迅速收敛所有外泄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儒雅。
成林推门而入,手中拿着平板电脑:“沈董,下午与信达资本王总的会议资料已备齐,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嗯。”沈聿明应了一声,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利落穿上。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方才那个内心剧烈挣扎的人,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
他随着成林走出办公室,穿过开放办公区。一股明显的冷气扑面而来,甚至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时值六月,天气尚未炎热,他敏锐地注意到,几位女同事正低声抱怨空调温度太低,有人甚至披上了薄毯。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精准地掠过了云向暖的工位。她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雪纺衬衫,似乎因为冷,一手打字,一手不自觉地搓着手臂。
沈聿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眉头微蹙。
“成林,”他侧过头,声音不大,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办公区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太低了?”
成林愣了一下,迅速环顾四周,低声回应:“是,最近制冷似乎调得过低,行政部已收到一些反馈,正在协调调整。”
“尽快处理。这样的温度既影响效率,也容易让人感冒。”沈聿明吩咐道,视线从前方向暖的身上淡淡扫过,未作停留。
“是,我马上催办。”
两人继续走向电梯口。就在步入电梯前,沈聿明仿佛想起什么,又对成林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自然无比:“另外,今天下午给大家每人订一杯热红茶外卖吧,驱驱寒。费用走我的专项。”
成林心下明了,面上却不露分毫,立即点头:“好的,沈董,我马上安排。”
而此刻,正盯着电脑屏幕的向暖,其实是在专注地“吐槽”。
「村口情报局」群里,消息正飞快地刷新:
铮铮不语:「老板就是阴晴不定!刚刚我去给沈聿明汇报,明明前面气氛挺好,他还点头来着,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他了,瞬间变脸,当场甩过来一套压力测试三连……[叹气] 」
柯柯:「铮铮!禁止你夸张妖魔化我男神!」(自从上次露营,颜控的柯柯已果断抛弃宋言川与季颂,改投沈聿明门下。)
柯柯:「我男神那叫一个温润儒雅,情绪稳定天花板,怎么可能甩脸子!那叫精益求精!」
柯柯:「有的话也要反思你自己的工作。@铮铮不语是不是数据真的不够扎实?」
铮铮不语:「……人间还有没有天理了。@栩栩知意许大律师你快主持下公道,评评理。」
甜多多:「我跟栩栩在外部会议上,许律正在发言,唇枪舌战帅炸了!一会说哈~」
栩栩知意:「(会议间隙冒泡)客观来说,沈董的专业要求确实极为严苛。不过铮铮,他指出的风险假设问题,从风控角度看,通常是必要的。」
铮铮不语:「连你也……[心碎] 好吧,我改就是了。不过说真的,他刚才看我的眼神,真的突然就冷下去了。」
柯柯:「那一定是你的错觉!或者是你眼里的智慧光芒太耀眼,晃到他了!」
几乎在向暖于群里发出第一条吐槽的同一时刻,宋言川刚结束一段冗长的学术视频会议。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指尖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他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只是退出来,点开了「村口情报局」。
群里正热闹非凡。
他看着屏幕上飞快跳动的文字,“沈聿明”这个名字反复出现,格外刺眼。尤其是向暖那句“他刚才看我的眼神,真的突然就冷下去了”,让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微微蹙着眉,带着点不被理解的委屈,还有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
一种混合着担忧与些许无力的情绪悄然蔓延开。他了解向暖,她渴望认可,尤其是来自她所看重之人的认可。而那位沈董,显然已经成为了能轻易影响她情绪的人。
宋言川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干净整洁的桌面上,那里放着一份他精心整理的、关于钙钛矿技术最新进展的综述报告摘要。他原本想着,她若在新项目上需要,或许能用得上。
此刻,这份摘要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他沉默地看着群里柯柯为沈聿明“辩护”,看着向暖带着娇嗔的抱怨……那是一个他暂时无法介入,也找不到合适身份介入的领域。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将那份报告摘要轻轻放回了抽屉深处。
所有翻涌的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无声的低语:“向暖,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重新戴上了眼镜,将那份微涩的情绪妥帖地收敛好,如同无数次那样。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数日后,向暖随项目组部分成员前往邻市,进行为期三天的实地考察与合作洽谈。
白天的行程紧凑而忙碌。傍晚结束后,同行的同事们兴致勃勃地相约去体验当地著名的夜市,向暖却更偏爱清静,便婉拒了邀请,独自拿着相机,信步走向酒店附近那座以夜景闻名的护城河公园。
夕阳的余晖为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暖金色,河面波光潋滟,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散步的老人、嬉戏的孩童、依偎的恋人,共同勾勒出一幅闲适温馨的生活画卷。向暖沿着青石铺就的河岸慢悠悠地走着,感受着这与公司里截然不同的、缓慢流淌的宁静时光。
她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准备将前方暮色渐沉、华灯初上的古城夜景定格下来。就在她指尖即将按下快门的瞬间,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恰到好处地闯入了取景框,恰好站在那片温暖的光晕中央。
向暖动作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因疲惫而产生了幻觉。她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相机,望向那个真实立于几步开外的身影。
是沈聿明。
他独自一人,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身旁的石栏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倚着石栏,望着沉静的河面出神,侧脸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周身笼罩着一层平日里罕见的、松弛而略带孤寂的气息。
显然,他也是刚结束工作。
向暖还在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扰,沈聿明却像有所感应般,恰好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
看到他的一瞬,沈聿明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巧合,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越是想保持距离,似乎越是避无可避。
“云经理?”他直起身,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沈董。”向暖立刻打招呼,心底那点不真实感仍未散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项目组今天在这边考察,明天返回。我出来随便走走。”向暖解释道,依然觉得这巧合有些奇妙,“您……也是来出差?”
“嗯,有个临时的会谈。”他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一个人?”
“嗯,同事们去夜市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奇异地并不显得尴尬。晚风轻柔拂过,带来河水微润的气息与夏夜植物的清芬。
“一起走走?”沈聿明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一个随口的提议。
“好啊。”向暖点点头。
两人便并肩沿着河岸漫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起初只是沉默地走着,后来偶尔会就眼前的景致或白天的工作交谈一两句,气氛处于一种介于上下级与普通熟人之间的、微妙的平和状态。
行至一处小广场时,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向暖的腿。她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地向后侧退了一步。
沈聿明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稳稳扶住了她的双臂。
两人瞬间离得很近。
后面追来的奶奶连忙道歉,向暖却并未受惊,反而顺势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娃娃软软的头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关系,宝宝好可爱呀。”
那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点也不怕生,反而冲着向暖咯咯地笑起来,露出几颗小小的乳牙。
沈聿明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夕阳最后的金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勾勒出她弯弯的眉眼和柔和的脸部线条。
那份纯粹而温暖的美好,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不经意间搔刮过他心上最隐秘、也最不设防的角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胸腔里无声膨胀。越是靠近,那份被他日夜压制的情感,就越是清晰、越是汹涌地翻腾起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的侧影,看着她与这温馨俗世景象完美融合的和谐画面,内心的渴望与根植于深处的自卑再次激烈交锋。
靠近她,像是一种本能,如同在寒夜中独行太久的人,无法抗拒地趋近唯一的光源。
老奶奶抱着娃娃离开后,向暖直起身,回过头,见他似乎有些出神,便自然地开口:“沈董,您吃过晚饭了吗?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吧?”
沈聿明蓦地回神。
他其实已经用过了——方才结束的,正是一场无法推拒的应酬。
然而,嘴巴却像是脱离了他的大脑管控,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给出了回答:“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