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新能源投资基金筹备组有一次组内讨论会议,会议结束后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几个同事边走边闲聊起来。
“话说,你们昨晚去小食堂了吗?新开的加班餐水准真不错,不比外面餐厅差。”
“去了去了,红烧肉绝了!说是行政部搞的福利?”
“听说是沈董亲自点头特批的,专门给咱们项目组的。啧,大佬就是大佬,一句话的事儿,咱们幸福感直接拉满。”
“沈董看着挺有距离感的,没想到还挺体恤民情的嘛。是不是怕咱们扛不住跑了?”
“估计是。这项目压力大,给点甜头,才好让咱们死心塌地卖命呗,哈哈……”
谈笑声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落在后面的云向暖,正准备关上会议室的灯,那些闲聊的只言片语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小食堂…加班餐…沈董亲自点头…
她指尖停留在开关上。一瞬间,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个加班的深夜,那家热气腾腾的面馆,那个坐在对面神态自然地将她剩面拨到自己碗里的男人,以及他那句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的:「下次加班要是饿了,‘工作餐’随时可以兑换。」
当时只当是一句上司的客套。可如今,那句“工作餐”竟以这样一种正式而又普惠的方式,悄然兑现了。
但下一秒,她立刻瞥了一眼手中那份被沈聿明用钢笔圈点出几处严谨修改意见的报告,想到这些天来他在会议上那副冷峻疏离、公事公办到近乎严苛的模样……马上否认了自己的猜想。
云向暖,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更加证明他手段高超、深谙驭下之道罢了。那些细微处的“特殊”,只是自己想太多。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利落地按熄了会议室的灯,转身融入走廊的光亮之中。接下来,她还有一场更让她不知所措的“硬仗”要打——去周以安那儿吃那顿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晚饭。
向暖收拾好东西,便径直去了周以安的家。他的住处离政府办公区很近,闹中取静,安保森严。她熟门熟路地到了门口,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门悄然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视野极为开阔的大平层。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色调以高级灰和白为主,线条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但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细节都无声地诉说着不俗的品味与苛刻的品质要求,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表面温润,内里却矜贵而讲究。
屋内很安静,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以及从厨房方向传来的、规律而沉稳的切菜声。“二哥?”向暖轻声唤道,声音被厨房的动静淹没了。
她弯腰换好拖鞋,循着声音走向厨房。开放式厨房里,周以安正背对着她。他只穿着一件质地轻薄熨帖的浅色亚麻衬衫和同色系长裤,袖子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身上系着一条深色围裙。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厨房柔和的光线下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性,正一脸专注地清洗着蔬菜,水流声淅淅沥沥。
周以安会做菜,这一点也不奇怪。周家家风严谨,尤其对男孩子,独立生活能力是基本的要求,绝非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二哥。”向暖又走近些,提高了些声音。
周以安闻声关掉水龙头,回过头来。看到她,脸上立刻漾开一抹极为柔和的笑意,眼底像是落进了厨房温暖的光。“铮铮来了?先去沙发待会儿,马上就好,就剩最后一个菜了。”
向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盘她平日爱吃的菜,色泽诱人。一旁的灶台上,一只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显然是还煲着汤。
“二哥,不要弄太多啦,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她忍不住说。
“就还差这一个,不多,很快。”他语气温和,却没打算停下,转身重新打开了水龙头,继续他未完成的工序。
闻着满室饭菜香气,向暖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她几步蹦跳着凑近灶台,好奇地弯下腰,凑近那口咕嘟作响的砂锅:“让我看看,二哥今天煲了什么好汤……”
话音未落,一股灼热的水汽猛地扑上她探出的手腕内侧。向暖猝不及防,“啊”地轻呼一声,猛地缩回手。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周以安脸色骤变,丢下手中的东西一步跨到她身边,眉头紧锁:“怎么回事?烫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迅速而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拉到一旁的水龙头下
清凉的水流立刻冲刷在发红的皮肤上,瞬间压下了那阵尖锐的灼痛。他一手稳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小心地调整着水流,目光紧紧盯着那片被烫红的肌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冲一会儿,别急着拿开。”
“对不起……”向暖看着自己被水流冲淋的手腕,小声嘟囔。
“对不起什么?”周以安手上的动作没停,侧过头低声问。他看着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歉意又有些委屈的侧脸,语气不由得放得更软,“对不起前些日子不爱理我么?”
向暖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最终只是轻轻将手抽了回来,小声嘀咕道:“我饿了……别再做菜了,我们吃饭吧。”
周以安望着她逃避的样子,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妥协道:“好。你先去洗手,我去拿药膏。”
餐桌上,周以安先盛了一碗汤,轻轻放在向暖面前。向暖因为之前刻意躲着他,加上刚才的冒失,心里正虚着,见状便急着也要拿过汤勺,“二哥,我也给你盛……”
话没说完,周以安已经轻轻按下了她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坐好,吃饭。”
“……嗷~”向暖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立刻缩回手,乖乖坐正,拿起筷子,埋头小口吃饭。
一开始,饭桌上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安静得让向暖有些坐立不安,她悄悄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周以安。他吃饭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夹菜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淡淡开口,打破了沉默:“还记得你小时候,在老宅院子里追那只蝴蝶结果一头栽进冬青丛里的事么?”
向暖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脸颊微微发热:“……那么丢脸的事,谁还记得。”
周以安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你当时额头上被树枝划了道小口子,哭得惊天动地。我背着你回屋,一路上你搂着我脖子抽抽噎噎地说‘二哥最好了,我只听二哥的话’。”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温和,“那时候,给你一颗糖,哄你几句,你就破涕为笑,乖得不得了。”
他的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心间,带着温暖的回忆,却也无声地勾勒出如今的物是人非。那个只要一颗糖就能哄好的小丫头,如今却连安安静静吃顿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思。
向暖无奈地皱了皱眉,小声抗议道:“二哥,我都长大了……”
周以安手中的筷子未停,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菜碟上,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撒娇,随口应了一声:“嗯。”那声应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习惯性的纵容,又像是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是长大了。”
向暖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目光清亮地望向他:“我上大学那会儿,大二下学期,有门核心课的教授特别严格,期末小组项目,我们组抽到的课题特别难,数据怎么跑都不对。”
她语气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当时同组的两个队友,一个中途摆烂,另一个直接申请换了组。就剩我一个人,对着那堆烂摊子。那时候……”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那时候我们还没怎么说话。我谁也没告诉,也没想过去求谁。”
“后来那半个月,我几乎泡在图书馆和机房,查文献、重装软件、一遍遍试模型。记得最后交报告的前一晚,机房就剩我一个人,凌晨三点,模型终于跑通的那一刻,我差点对着电脑哭出来。”她说着,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自豪。
“后来那门课,我拿了全班最高分。教授还在课上表扬了那份报告。”她说完,安静地看着周以安,“二哥,很多事,我自己也是可以做到的。”
这番话,她说得云淡风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刀刀划在他心上,他不敢深想在他缺席的那段时光里,她独自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挣扎,挫折。他握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喉咙像是被什么酸涩的东西死死哽住,心口弥漫开一种混杂着心疼、骄傲,以及深深遗憾的复杂情绪。
周以安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向暖碗里,动作依旧从容,只是指尖微微滞涩了一瞬。
“吃饭吧,菜要凉了。”他最终只是这样说,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仿佛刚才那段带着细碎锋芒的自我证明,只是饭桌上偶然掠过的一阵风。
但向暖看得很清楚,他垂眸时眼角那抹极细微的抽动,以及他之后过分专注吃饭的姿态。她知道,她的话他听进去了,那些石子沉甸甸地落进了他心里,只是他选择了用沉默来消化那汹涌而复杂的情绪——那里有对她独自吃苦的心疼,有错过她重要成长节点的遗憾,或许,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被她远远抛下的失落。
而这沉默,恰恰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回响。
晚饭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周以安没再追问,也没再试图用那种令人窒息的方式表达关心,只是细致地收拾了碗筷,然后如同过往的无数次一样,自然地说道:“很晚了,就别折腾回去了,客房一直给你备着。”
向暖没有拒绝。在周以安这里,她一直有一个专属的卧室,仿佛是她另一个锚点。她习惯了这份理所当然的保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