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在夜色下潺潺流动,映照着稀疏的星光。沈聿明与周以安相隔不远,各自找了位置垂钓,鱼竿静立,但两人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完全在浮漂上。目光时不时地,都会若有似无地掠向不远处那个在草甸边漫步、试图寻找萤火虫的身影。
空气沉默而紧绷,唯有水声潺潺。
“这里的夜色确实很静,”周以安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适合放松,也适合…想些事情。沈董倒是很会找地方。”
沈聿明目光未动,依旧看着水面,语气平淡:“心静,哪里都能钓鱼。心不静,再好的钓场也无鱼上钩。周秘书长觉得呢?”他的话像是对钓鱼的感悟,又像意有所指。
周以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有些鱼儿天生就习惯在熟悉的水域里游弋,贸然换到新的激流里,难免会不适应,甚至遇到危险。”
“操心过度,有时反而是束缚。”沈聿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真正的鱼儿,或许更渴望凭自己的能力探索水域,哪怕会碰壁,那也是成长的代价。保护得太好,反而失了锐气和野性。”
两人一来一往,话语间机锋暗藏,皆心知肚明对方所指绝非钓鱼。气氛微妙而紧张。
就在这时,周以安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接起听了片刻,眉头微蹙,显然有紧急公务需要他立刻处理。
挂断电话,他收起鱼竿,看向沈聿明,脸上恢复了无可挑剔的官方笑容:“抱歉,沈董,有些急事需要先走一步。看来今晚是无法领略沈董的钓技了。”
“公务要紧。”沈聿明微微颔首。
周以安转身,朝着向暖的方向走去。向暖正蹲在草丛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周以安在她面前站定弯下腰,自然地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亲昵,语气却低缓得近乎叹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铮铮,最近是不是在躲着二哥?连电话都不愿意多讲几句…是不要二哥了吗?”
向暖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实的失落,那些准备好的借口忽然有些说不出口。她垂下眼帘,低声道:“没有…就是最近太忙了。”
“再忙也要吃饭。”周以安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恳切的期待,“找一天回家来,就我们两个,好好吃顿饭,聊聊天,好吗?二哥很想你。”
看着他温和却坚持的目光,向暖终究还是心软了,点了点头:“好。”
周以安脸上这才露出真切的笑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送走周以安,向暖望着他车灯远去,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压了块石头。她慢慢走回河边,看着沈聿明沉默垂钓的背影,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扰。
“站着不累吗?”沈聿明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这边还有位置。”
向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水流声和晚风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她无意识地捡起脚边的小石子,一颗接一颗地扔进河里,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兀自出神。
“噗通”、“噗通”…
小石子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声。向暖回过神,转头看见沈聿明侧头看着她,眼底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调侃:“云经理,你再扔下去,我今晚怕是真要空手而归了。”
向暖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他钓鱼,脸颊微微一热,但或许是夜色给了她勇气,一股小小的叛逆心理涌了上来。她非但没停,反而又捡起一颗稍大的石子,故意在手里掂了掂,眼睛瞟着沈聿明,然后才“嘿咻”一声用力扔了出去,发出更大的一声“噗通!”
沈聿明见状,非但没生气,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那是一种近乎纵容的神态。他摇了摇头,转回头看着自己的鱼竿,语气轻松甚至带点自嘲:“行,看来今晚加餐是指望不上了。就当是来喂鱼了吧。”
看他这般反应,向暖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那点郁结仿佛也随着石子沉入了水底。她扭过头看着沈聿明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笑容变得真实而轻松。
沈聿明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看到她脸上重现的明媚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之前的微妙紧绷,而是变得舒缓自然。
过了一会儿,沈聿明率先打破了宁静,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刚才…周秘书长似乎很担心你。”
向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水面,手里拿着随手一摘的狗尾巴草:“他觉得我处理不好工作上的事,总是想帮我…用他的方式。”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审计的事情,突然变得那么顺利,也是他…”
“我知道。”沈聿明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评判,“他打了招呼。”
向暖讶异地转头看他。
沈聿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语气却清晰无比:“他想为你扫清障碍,用的是他认为对你好、最有效的方式。”他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之前的努力就没有价值。相反,你梳理出的核心问题和证据链,才是真正推动事情进展的关键。没有你前面的工作,再多招呼也无用。”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安慰的辞藻,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却奇异地抚平了向暖心中那份自我怀疑和委屈。心口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忽然觉得——他是真的懂她的挣扎和不甘。
“我只是…希望他能相信我一次。”向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就用结果证明给他看。”沈聿明的目光重新投向浮漂,声音沉稳而有力,“不是在他为你铺好的路上走得多顺,而是靠你自己,能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飞得多高多远。”
他的话像夜风拂过湖面,轻轻吹散了向暖心头的迷雾。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 为何初见时错认他身份,得知他是董事长兼 CEO 后,心头那份莫名的亲切感却没消散分毫。
虽然他的儒雅温润总裹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可每次与她交谈,从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倨傲。他的目光专注又细腻,会认真捕捉她每句话里的重点,会耐心听完她所有的阐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情绪,似乎都能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稳稳接住。
更意外的是,他竟能读懂她藏在心底的别扭与挣扎 —— 那些不愿被过度保护的倔强,那些想靠自己证明价值的坚持,他从不会嘲笑这份 “幼稚”,也从不说破这份好强,只在恰当的时刻,用一句理解的话、一个支持的眼神,给她最妥帖的支撑。这份不带压迫感的尊重与默契,像温水浸过心尖,让她不知不觉卸下了对顶头上司的拘谨,只觉得格外亲切。
夜色渐深,溪水潺潺,萤火虫在远处的草丛间闪烁明灭。两人并肩坐在河边,虽无太多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静静流淌。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在这静谧的夜晚,悄然加深了一步。